欧阳江河：穿过一个个生命的广场

肖振中

欧阳江河：穿过一个个生命的广场


　　“如果我能用被劈成两半的神秘黑夜/去解释一个双脚踏在大地上的明媚早晨——/如果我能沿着洒满晨曦的台阶/去登上虚无之巅的巨人的肩膀/不是为了升起，而是为了陨落——/如果黄金镌刻的铭文不是为了被传颂/而是为了被抹去、被遗忘、被践踏——”
　　如今再来读《傍晚穿过广场》，我们依然能感受到一种强大的思想穿透力，一种弥漫着复杂意义指向的强劲诗意。
　　7月30日，欧阳江河来到济南，参加“心象——欧阳江河、于明诠诗书作品展”，面对他的书法作品，就像面对面采访他带给我的感受一样：这位以诗歌留名文学史的“大神级”诗人，竟有着如此宽广而强大的创造力！他以诗歌创作影响中国诗坛二十年，“宝刀不老”，今年还以新诗集《大是大非》获得第14届华语文学传媒“年度杰出作家”大奖。不仅如此，他热爱西方古典音乐，沉溺于印象派以来的西方现代绘画，且自幼习书，临过的书法碑帖达一百余种，书法功力深厚！他穿越了一个个生命的广场，在每一个广场上都留下了独特的生命体验和创造。
　　欧阳江河的话语和他的创作力一样，滔滔不绝，如江河奔腾。因而7月30日的这一次专访，也变成对宽广生命和强大创造力的一次美妙领略。
　　“我的诗歌是前卫、先锋、革命的，我的书法是保守的、传统的”
　　一位从朦胧诗时代就广为人知的先锋诗人，突然以书法家的面貌出现，还是颇为令人惊讶，书法是根植于传统社会形态和审美意趣的一种艺术探索，现代诗却是基于当下社会的诗意思考，这两者是如何融合在同一个人身上的？
　　对于这个问题，欧阳江河十分坦然，在他心里，“生命中书法和诗歌所起的作用完全不同”，“我的诗歌是前卫、先锋、革命的，我的书法却是传统的、保守的。我书法的原创性很小，书法史上的各个阶段、各个节点，各个代表性的书法家，在我的作品中都有反射和回应。我临过的古代书法碑帖有一百多种。为什么我对诗歌现代性的义无反顾的‘革命追求’没有体现在书法中，因为我为我的生命留下了几个休息、享受的领域，书法就是其中之一，它能让我的生命得到安慰。还有西方古典音乐，我天天听的，是19世纪以前的西方古典音乐。还有西方绘画，但我喜欢看的绘画作品，却和音乐相反，我喜欢看印象派以来西方的那些具有先锋性、革命性的绘画和视觉作品。就书法而言，也许是一种文化身份和文化记忆的沉淀，是我的一个平行的生命分享和生命安慰。”
　　虽然完全根植于传统，但在书法创作上，欧阳江河依然在“策动”着一种融入当下生命体验的创造性因素，一种具有视觉变革意义的探索，“书法如果只讲传统，漫长的书法史就不会如此丰饶，书法史上的那些杰作，一定是融入了书写者彼时彼刻的生命体验的，如果没有曲水流觞的万种风雅，没有王羲之的即兴挥毫，就不会有《兰亭集序》，如果没有那惨烈的家族悲愤和家国情怀，就不会有颜真卿酣畅淋漓的《祭侄文稿》，同样，王献之寥寥数语的《鸭头丸帖》、怀素行云流水的《苦笋帖》，都融合了书写者当时的生活情境和生命体验，我相信，书法中的这种生命体验是可以延续的。每一代人都会有每一代人的生命体验。”
　　“欣喜若狂，忧郁将择日而至”
　　采访欧阳江河，必须要谈诗歌。从朦胧派时代，他就已经成名，并以其持续的创作深刻影响了诗坛。著名学者张清华如此评价欧阳江河：“如果从一个诗人的才能看，欧阳江河无疑是当代‘活着的诗人’中最具综合和整体性能力的一个，他总是能够在历史需要的时候贡献出那种具有重要作用的作品……在‘后朦胧诗’时代，他的文本具有无可替代的意义。他的睿智和敏感的诗论文字，对于他的重要性而言也是一个重要的证明和补充。”
　　说起诗歌创作的历程，欧阳江河表示，自己的现代诗创作开始于对古代诗歌中“词性”与“物性”的那种凝固性关联的反叛，比如写到月亮，大家想起的就是离别或者团圆，这是一种千百年来已经被众多诗人凝固了的意义关联，“可以说，在诗歌中对词性和物性进行不断探索，一直持续到现在”。
　　从对古代诗歌的现代性反叛开始，欧阳江河进而在诗歌中尝试“个人经验和公共经验的互相印证”，《傍晚穿过广场》《咖啡馆》等众多诗歌都是这种尝试的体现。1993年欧阳江河出国，在一种宿命的人生境遇中，开始探索“词语的流放”，“从美国到欧洲，我的声音变成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自我独白”。1997年回国后，国内气氛大变，理想主义式微，全民皆商时代来临，“我有五年时间没在国内，没有经历五年的过渡，所以回国后内心里有了巨大的落差。”
　　这种落差直接导致欧阳江河停笔十年。写作在十年以后重新展开，在对词与物的持续性探索后，近些年来，欧阳江河开始将笔触对准正在发生的现实，“那是一种还没有变成符号的原发的现实，一种鲜活的，会呼吸的现实。就像一条鱼刚刚脱离水面，它在地上不断蹦跶，它还没有死，还没有被蒸熟，还没有变成一盘菜。”从而，诗集《大是大非》中对现实的新闻式的写作，成为一种现象学意义上的现实呈现，这也是对他此前写作的一种形式上的“反动”，“也许是随着年龄慢慢变大，更包容也更宿命了。就像我很喜欢的荷兰艺术家布里埃尔·莱斯特说的那样，‘欣喜若狂，忧郁将择日而至’。”
　　这本辑录了他近年来一批新作的诗集，继续探测时代和语言，指涉当代经验。而他诗歌写作中一以贯之的强调思辨上的奇崛复杂及语言上的异质混成，强调个人经验与公共现实的深度联系则并没有改变。今年4月，欧阳江河凭借《大是大非》荣膺第14届华语文学传媒“年度杰出作家”，“得这个奖我很高兴，因为这个奖是由年轻的读者，尤其是新闻记者评选出来的，这说明年轻读者看到了我在新诗集中呈现的鲜活现实，和这种鲜活现实下复杂的意义指向。”
　　“山东诗歌创作的实力，值得骄傲”
　　与传统优秀诗歌截然不同，在当代诗歌的写作上，欧阳江河和西川等诗人给诗歌提出了更为严苛的要求，并对诗歌新的伦理立场、美学构建、语言元素，以及诗歌新的语感、节奏进行着持续的探索。
　　对于山东诗坛，欧阳江河表示，近些年因为张清华教授的引荐，自己阅读并了解了不少山东诗人，寒烟、宇向、孙磊、雪松、小栋等诗人的作品都很好，都有着独特的表达方式，“无论一个个看，还是整体来看，山东诗歌创作的实力都获得了全国同行的认可，都是值得骄傲的。”

　　说起诺贝尔文学奖，欧阳江河说，莫言得奖是一件非常令人骄傲的事情，莫言是一位创作力极其丰沛的伟大的作家，他是山东的骄傲。
　　至于很多人说欧阳江河本人也是诺奖的热门人选，欧阳江河则表示，面对诺奖，一定要有一颗平常心，这只是一个文学奖，“诺奖的确选出了一些伟大作家，但也选了一些并没有那么伟大的作家，而且从诺奖获得者的名单来看，它同样遗落了很多伟大的作家，托尔斯泰没得诺奖，卡夫卡、乔伊斯、博尔赫斯都没有得诺奖，但如果没有这些作家，20世纪的文学史是不可想象的。”

本文来源：舜网-济南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