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高原之虹 于 2016-9-3 08:50 编辑
【走在千里山下的戈壁上】
高原之虹
四月荒原,暴风雪不期而至。它来的那么突然。
四个战友,拖着一辆板车,车上装了四麻袋冰冻未消的羊粪。刚刚走出千里山口,狂风平地而起,瞬间暗无天日。午后3时竟没了太阳,战友之间,闻声不见其人。
开始风夹带着沙粒和冰晶。不知何时,大朵大朵的雪花铺天盖地。
风在刮,雪在下。
昨天晚点名,连长张兴欲操着一口浓重的山东腔,‘‘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所以今天全连进山拉羊粪。四人一车,每车8袋,每车拉两趟。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千里山口离连队驻地,足足有20多公里,两趟跑下来合160华里路呢。
那年的春天,仿佛来的特别早。四月已经远山含黛,大地鹅黄。
早上4点就出发了,为了早干完活,下午可以多玩会。早上体力精力都充沛,一路小跑,不到10点,已经吃完炊事班给准备的午饭,每人2张薄饼。脱掉笨拙的冬装,衬衣单裤,第二趟出发了。
早春的山谷,虽无花香只有鸟语。却也风和日丽,融雪淙淙,邻人心旷神怡。
高高的山崖上有两枚鹰蛋,那么大,诱得三人攀援而上。爬到半山腰,孵蛋的苍鹰,拼命护卵未果扶摇直去高天。惊恐之余大汗淋漓,俯瞰耄耋嶙峋山岩,才感觉‘‘山上何如山下好,下去还比上来难’’。多亏留在山下一人,指挥每一个下移的脚窝,三人才得生还。现在想来,真真‘‘后生胆大,不知死活’’。
观得千里山景,第二趟归途向晚。
风在刮,雪在下。
艰难地走在夏季山洪肆虐出的溢洪道里,板车车胎经不住鹅卵石考验,不知什么时候竟悄悄泄了气。肚腹之内的薄饼,肯定早已走出肠胃之外。不期而至的高寒之下,人开始颤抖不已,渐渐躯体僵硬难当,体温其实比鹅卵石高不了多少。四个人不约而同,依偎在一块洼地里,倒觉得身边的鹅卵石暖烘烘地。艰难地张开口唇,吐出一口唾液,落在地上,竟然是一坨冰。。。。。。饥馑高寒之下,人的意识开始模模糊糊,触觉迟迟顿顿,生命似乎在慢慢地凝结,凝结。。。。。。一个似曾耳闻的声音,在遥遥远远的地方呼唤我,‘‘睡吧,睡吧。。。。。。’’身体不再感觉饥饿和寒冷,不知不觉地伸展,伸展。。。。。。
或许,这就是我路过生死的临界点,灵魂出窍的瞬间。或许我,‘‘死过’’。
风在刮,雪在下。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远方山麓地质队营地明灭的灯火,提醒我们,因为饥寒交迫,已经面临生死离絶。当时年幼无知,其实人冷到极致,拿石头来烤火取暖,是会死人的。
没有人记得我们。‘‘下定决心,不怕牺牲。。。。。。’’还不如卖火柴的小女孩,为自己点燃的最后一朵死亡火花。与生俱来的潜意识,鞭策我‘‘活着,活着’’。。。。。。
我们无奈,无助,无语做一次自行其是的决断,改变连里规定的路线,甩掉所有羊粪。沿着千里山下那条简易公路,向距离最近的八连驻地出发。。。。。。心,依然爲放弃完成任务,忐忐忑忑。
风在刮,雪在下。
两条腿已经没有知觉,像两根木棍,只是在机械运动。心,经过两万五千里长征。不记得怎样到的八连驻地。
八连通过团里的简易电话线,通知三连领人。只记得一辆28胶轮,连人带板车把我们拉回了王元地,那个冷漠的家。
或许喝了一口炊事班的剩菜汤,我们匆匆钻进了冰冷的被窝。炊事班没接到连部通知,没留饭。
风在刮,雪在下。
第二天醒来,脚还是凉的。因为冻伤,手脚红肿后留下黑痂,奇痒无比。此后凡冬天,必谨慎受冻,不然必受冻伤复发之苦痛。
依稀记得,晚上钻进被窝之后,冻得难以入睡,战友4人不约而同在各自被窝里颤抖呻吟不已。熄灯号如约而至的时候,有人不无失望地说,‘‘连部的灯,灭了。。。。。。’’。我在黑暗之中思索,连长和指导员,或许早已享用过通讯员打来的,温暖的洗脚水,正在梦乡编织‘‘爱兵如子’’,‘‘阶级友爱’’的瞎话,也未可知。可他们不会‘‘友爱’’我,一个‘‘可以被改造好的子女’’,那是可以肯定的。
土坯和柳芭搭建的营房,先天不足,只能在暴风雪中发抖,呻吟。。。。。。
风在刮,雪在下。
第二天,是冷绝记忆的雪野。没有一个人问过我们,昨天经历了什么。
所有的经历都告诉我,如果我们像【冰山上的来客】,被冰封雪藏在千里上下的戈壁上,对于我们的长官也许算不了什么。他们顶多提前转业回家了事,他们的长官最善自圆其说。他们今天照样‘‘革命军人’’自居,待遇优厚,洋洋自得。。。。。。
可我的祖国,我该感恩你什么。。。。。。
风还在刮,雪还在下。
好在历史没有‘‘如果’’,我活着。
今生都不会忘怀,我的‘‘蒙古高原,一九七二年四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