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安皋闲人 于 2016-9-13 16:39 编辑
花如旧
七月留在七月。
我已车到码头桥到岸。
七月却直楞起原野的倾听,以杂草野树,以青禾五谷,以牛羊鸡鸭,以虫鸣鸟啼,唤我如初。
我已非我太久。回不去的。只能在名号未改的七月,年年刻舟以求剑。
心可以作舟,时光如何就范?时光万一就范,七月能不能重叠?七月能够重叠,我又从哪一重褶皱里跻身旧年日月?
累累的旧日头堆砌于浮光中,撞响记忆……
大豆花
豆花在南洼,南洼凹如锅。
当一粒粒的豆花从晨露中绽放,尘世的无邪便在尘土之上,摇动风声,也摇酥人眼。
南洼,只有十来亩的撮尔之地,那么多年总被形形色色的豆花专宠着,在七月。
上而俯瞰,层层叠叠,怀黄而佩紫;
下而遥望,密密麻麻,红飞而翠舞;
曾经忍不住蹲下身子,才一照面,顿时惊艳——颜丹而鬓绿。
这芳容,相信没有多少人细细端详过。
豆花期短呢。一眨眼的功夫,豆粒暗结,豆荚隆起,豆香氤氲。
年年岁岁,不知道为什么人们总是执拗地将大豆种在南洼。
唯一的解释,大豆不被某些人待见,他们说那时资本主义的经济作物。
岁岁年年,可怜的人家每户就那么几斤几斤地分配到可贵的大豆。
那些大豆,是一粒粒吃下的。一粒一粒。
芝麻花
芝麻开花节节高。芝麻信,人也信。
芝麻的信任挂在一节新绿一节长上,经验是硬的,植物的向上也是硬的。
人的信仰挂在四季轮回上,生活是硬的,人的肠胃也是硬的。
芝麻花靓,芝麻叶肥,芝麻油香。
总有人托事于物,说芝麻里富藏着某种主义的毒素;老百姓却触物起兴,无中生有,年年只把跌落的温饱希望从芝麻上再一次虔诚升起。
卑微,眼光越不过一家的篱笆;真实,看见芝麻更觉得肚子里油水稀少。
宣言宏大到无所不在,芝麻却被捏着脖子比大豆更零星地挣扎出宁可长资本主义草的土地。
唯一可称盛事的,是先绿后白、白里透红的芝麻花落下一段日子后,芝麻叶就可以采摘了。
家家出动,人人动手。采摘,煮涮,揉搓,翻晒。
麻油论滴吃年月呢,馨香的芝麻叶终于让一脸菜色的日子稍见润泽。
高粱花
这一头的琐碎、庸常、土气,不事稼穑者无法也无心去体认,高粱有着乡村小伙子一样的喧腾、欢实和密扎扎的实心。
饥肠在腹,乡亲们巴望的眼睛里,那是高高在上的膏腴之粮啊。
高粱不管不顾。高粱高高挑挑地卓立在村庄四周。
红薯、玉米、大豆小豆、棉花、瓜果,那些能够果腹的和能够裹身的活物们,在七月的太阳色和月夜露中,以高粱为旗帜,窸窸窣窣,紧生快长,从不怠慢。时令金贵,乡亲们的汗水更金贵。
那么多的土中食、地上粮,都上交啦。
只有高粱,这高高在上却跳不到侯服玉食者的餐桌上。
只有高粱,它们欢欢实实地跟着乡亲们回家、进囤、入口,救了一命又一命。
水稻花
它们揣着虔诚出世,以半月形的突起和颖片状定型,依次在主轴和枝梗开花,为时一周,稻米始成。
那么不起眼,粥粥无能的样子,低腰敛手的神色,仿佛一直依附于仓廪之食,以至于大啖甜香者不知稻米有花者在在所有。
这恰是时风的成色吧。
厚礼卑辞,不矜不伐,竭诚相待——
谦卑总是在不露声色的位置不遗余力。
曾几何时,稻而成米,因色如玉而糯如膏,被列入细粮。
一朝入榜价倍增,一尝几回四季中?
北方,丘陵。稻米,这有着早于文字史的先民栽培物,竟然只有节庆之时抱病之身,或可一用。
朴实到近于无华,谦卑到近乎无己。
水稻花,此乃亿万匍匐于土地上刨食者之命相花乎?
红薯花
这跨洋赶来的肥硕根茎,这被明代那个叫陈益的先辈冒着杀身之祸带回的“番”之薯。
赶,赶在时代崩溃前,四面延展,无地不生。
赶,赶在饿殍遍地前,瓜菜扶持,童叟苟存。
是先民必知唯有红薯才可解民于倒悬吗,是红薯知神州才大有用武之地吗?
育苗,栽种,翻秧,刨收;入窖,切干,翻晒;红薯块,红薯干,红薯面。
三餐继之,四季继之。时移世易,还有多少人闻红薯而胃酸,说旧事而从红薯始?
爱恨交织。爱恨岂可从红薯始?爱恨唯有向红薯!
没有人懂得红薯开花不影响收成。
人人都知道收成意为着日子过成过不成。
不知何时,一种迷信随着红薯的籐秧爬向四方——红薯开花灾年近!
可怖啊!
如见灾星,所有填充了红薯食物才勉强见神色的眼睛都睁大了。
红薯花,这紫莹莹的蓝晶晶的妖孽,绝对逃不过任何一双红薯地上恐惧而决绝的手。
这紫莹莹的蓝晶晶的花朵,那年月,竟然没有细看过一回,一回也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