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成都凸凹中短篇小说集《花儿与手枪》
（武汉）余修霞
收入在成都凸凹中短篇小说集《花儿与手枪》（四川文艺出版社2016.7）中的八部中短篇小说，处处布满迷宫，引人进去，却不轻易放你出来，魅惑十足。因为“一成不变的舒服，反而显得有些单调、腻烦，甚至萎顿”，所以凸凹构建了迷宫。
一、意象明暗交错，笼罩在迷宫式的色彩之中，时而缥缈，时而真实得让人不寒而栗。“鬼市”的“灯”与“夜”充满明暗色彩的渲染，既让人好奇又让人惊悸，如“那远处的灯火被天空和四周的暗色大大烘托着，但又隐藏了它们接触的界面与手；它又似悬浮于夜色之上，飘在空中”。鸡公车在林大爷眼中是鲜亮的，在钟婆婆眼中是碍眼的，因女馆长的介入，鸡公车的明暗发生了逆转。《追逃》中的桃花，《花儿与手枪》中的映山红、生锈的手枪，极其明艳的反面演绎着凋零的衰败。《母亲梗概》中美好的女中、滋润的油坊糖厂，暗示了这一切消失后的哀婉。《背后》里看不到正面的头绪。《小西的男朋友》中来源清晰却让人捉摸不透的红包。《总统套房》的奢华与悲剧。给一寸迷宫，给一寸举步维艰。
二、场景虚与实之下掩映的秩序与混乱，呈现出“一张百变的脸”。“不管起什么祸端，不管有理无理，我们都没有责任和义务保护你们。这是人之常情，当然也是国之常情、省之常情、城之常情、市之常情了”，一语道破天机。面对陷阱和纠纷，五爷、大爷对鬼市秩序的操控暗指清朝官场官官相卫、对百姓的监控、逼迫，让人绝望。《追逃》、《背后》、《小西的男朋友》、《总统套房》中的官场纠结着情场、欲望的膨胀，现实中清净美好的艰难。《母亲梗概》中，政治主导了母亲三代人的命运，突如其来的偶然事件屡屡插足于生活的安定。秩序下，“宅院绿荫翳障，虽有些阴郁，但到底也有一把阳光照进”。不至于，让人太沮丧。时间解释了一切，“设想了各种手段，又推翻了各种手段，时间就在手段的成形和瓦解中过了好些年”。人天性向往自由、安定、美好，混乱却偏偏不顺人意，秩序的降临总在时间之后。
三、人物纠结的存在与否定，这些人物出场时无不好奇，一步步走上矛盾和痛苦之旅，不是具象的导引，而是焦虑、绝望的自我折磨，想抓住现世又努力摆脱现世的挣扎。他们都热爱生命，注重自己在现世的地位，但冥冥中又有一种残酷拒绝的否定倾向。比如，李小南想杀掉师兄夺回师姐，却不忍心割舍同门情谊，更不愿意让金鹰门杀死师兄；林大爷舍不得鸡公车却又无偿捐献，最后女馆长贪婪的真相又玷污了他的幻想；“他”和“她”有着藕断丝连的深情却又饱受伦理的鞭笞；母亲既难舍解放前的滋润片段却不得不积极投入新社会的熔炉；喻水庸明明可以过得如鱼得水，却自己引入一场虚惊的双规纪检。陈大为已经摆脱了偷枪贼的嫌疑，又在炫耀中暴露自我；小西想规劝男友拒绝贪污，又怕失去信任和爱情；财哥得到巨款却爱上一个不该爱的女人，将自己送上绝路。一切预想，都遭到出人意料的否定。要想维持存在与否定之间的平衡，是凄惨的、不可能的，只存在于虚无之中。这些纠结集中体现在《鬼市》的一句话上：“我却很难看清鬼市中人的脸；与鬼一样，他们几近没有脸”。模糊化的脸，囊中羞涩的人世，无所适从的人物命运，让人揪心。
四、情节伪装下，“追”与“逃”紧紧相随。追，是由逃引发的。“逃，是逃犯的最低追求与最高理想”，也是人格分裂后的逃避，甚至是不得已选择的粗糙解决问题的手段。李小南没想到捕快追得这么持久；林大爷没料到女馆长还没逃就被捉；“她”和“他”的追与逃顽固、细密、日久弥新；每一次身份的变化追得“母亲”除了接受无路可逃；纪委的双规目标只是牵动了一个小卒黑狗却让喻水庸设想了种种逃脱的计策；瞎眼牧羊女对陈大为的追查轻易就被躲开了；小西对男朋友收到红包的追问反而让他小事化了地逃开；拆迁腐败没被追查，财哥杀人被迫逃亡。凸凹将内心深处的抑郁，用骨头上窜起的火苗，燃烧着、炙烤着，烫得让人畏惧，却又不得不边逃边追。每一篇都是心颤的审问，坦诚的交心。
五、情绪中，隔离意识或隐或显。占主导意识的异乡人，屡屡在疏离中越发孤立，“从省城四面八方向我流来的鬼火，却没有因为我的存在而与我发生任何关系”。李小南在师哥师姐自杀后在二人的墓中枯坐；林大爷进城后新房子和钟婆婆对他的疏离；“她”的新坟和墓碑将过去和未来隔绝开；官商背后的真相离喻水庸有时近有时远；真正的偷枪人陈大为被扭曲的结局隔离；内秀纯洁的小西被乱糟糟的官场隔离在爱情之外；财哥被总统套房的主人丁老师拉进了浮躁的深渊；似乎，只有母亲才会让被疏离的人确信“时间都会为我打开坟墓的门和下地升天的通道”。越过曲折的疏离意识，一个个形销骨立的异乡人何尝不是凸凹自我构筑的温暖和母亲。
六、爱与欲的纠葛，恋、喜欢、刺激、占有、好奇等种种情结纠缠在一起，暗示了现实的单薄。“爱是精神上的美”，纠葛却让爱越来越远。要么是对师姐的暗恋，要么是被女馆长的虚假真诚感动，要么是恋人背后同父异母的伦理鞭策，要么是躲不开政治风雨的短暂爱情婚姻，要么是官场情场场场得意之余圣洁地守护着处女的芬芳，要么是一边脸色发青一边迎合情人发红的刺激。情、性、道德界限的跨与守，善和恶的惩与扬，“这样的生活惊险、刺激，糜烂得令人不能自持，不能自拔。”爱的周围不知不觉布满欲念的深渊，渐行渐远。
七、多义性语言的坚定与延展。凸凹善于用诗歌般的语言，构筑坚定持久的美。囚禁自我，又释放悠远，如“月亮与太阳的禁地。星星远而小，更见稀缈。”在有形的意象、场景、人物、情节的象征下，情绪不停地接近真实的共鸣，不停地抽打虚无。真实抽打一下，虚无就会痛一下。痛过之后，我们都成了黑暗或光明的一部分。李小南和财哥都是通缉犯，他们的罪就是人共有的原罪。人如果有勇气，就能从自己身上分裂出一个犯人来审判自己。李小南的冷酷则是由原罪中的对师妹的爱和对师哥的恨转化而来，而财哥的痴情让他完全忽略了自己残杀蛮横副乡长的亡命之徒身份。他们的冲力既找不到出路，又让人唏嘘。
不止是“杀戮、权谋、金子、隐情，才构成秘密”，凸凹遥远而近在咫尺的倾诉中也有迷宫式的秘密，千折百回。进入凸凹的迷宫，你能在审判自我之后，找到有光亮的路回来吗？ |
发表于 2016-10-7 2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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