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束光在穿透黑暗
——重读商子秦成名作《我是狼孩》
龙应台曾说:“文明也许脆弱不堪,但是除文明之外我们其实别无依靠。譬如历史不能相信,但是对真相的追求可以永无止境。”
商子秦的这首《我是狼孩》最初是发表在1980年第8期的《广州文艺》,之后便很快被《新华文摘》等报刊转载,并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较大的反响。
虽然这首诗自诞生到现在已30多年了,但真正的好诗是可以穿越时空的。在当下的汉语诗歌新诗坛正处于嬗变和分化之际,重读这首《我是狼孩》,仍然还有许多值得体味的当下意义。
商子秦的这首《我是狼孩》虽然是产生于一个特殊的时代结束之后,但它对中国新诗界最大的贡献,并不在于它是在为某个拨乱反正的政治时代歌功颂德,也并不在于它是在彻底地向某个颠倒的混乱的时代宣战决绝;而是在于它把一种叫“狼毒”的东西诗性揭示得形象、深刻、入木三分且痛入骨髓,而是在于它从诗性构建与诗学抒写的角度在启示着我们,我们的诗人该怎样用自己手中的“笔”和“纸”为我们的后人留下兼具思想和艺术双重价值的时代的和语言艺术的闪电。
在商子秦的这首诗中,他用他自己特有的诗语在反复强调:“我”是狼孩,“我”吃过“狼奶”,狼把绿色冰渣塞进“我”的眼睛,狼把残忍的种子播进“我”的心灵,狼的一举一动指教着“我”,“狼奶”毒化了“我”的血液。
于是乎,“我”在狼的身旁一天天长大,狼一副粗嗓,“我”恨百灵的歌吟,狼一身灰色,“我”恨鲜花的多彩,“我”把草堆当作温暖的摇篮,“我”把血痂当作紫红的花蕾,“我”把狼嗥当作亲人的呼唤,“我”把狼乳当作母亲的胸怀……
于是乎,跟着狼,“我”在村舍山寨横冲直闯,狼走的道路“我”亦步亦趋,“我”帮着狼酿成了很多祸灾,“我”用狼的感情表达着自己的恨和爱。
在这首诗里,诗人商子秦主要运用了排比、反复、借喻和对比等很传统的艺术手法,就为我们诗性塑造了一个被“狼”或者说被“狼奶”毒化了的典型形象。而这“狼毒”,仅仅是指那个特殊年代的只此一家或只此一类的颠倒和混乱指征吗?显然不全是。在当下的这个嬗变和严重撕裂的诗歌时代,这“狼毒”有更为典型和普遍的意义。
在当下时代,还有多少“百灵的歌吟”被“狼一副粗嗓”蹂躏?还有多少“鲜花的多彩”被“狼一身灰色”践踏?还有多少个“我”,把“草堆”当作“温暖的摇篮”?把“血痂”当作“紫红的花蕾”?把“狼嗥”当作“亲人的呼唤”?把“狼乳”当作“母亲的胸怀”?还有多少“狼”在用“狼奶”在毒化着我们的血液?
最起码,那些贪腐官员是狼,他们业已促成的贪化提拔体系和管理做派就是狼毒;那些不法商人是狼,他们奉行的那些不正当竞争法则或所谓的商业底线就是狼毒;那些搔首弄姿拿腔作调的娱乐界明星也是狼,他们为粉丝或喜欢他们表演的观众做着的坏的表样就是狼毒;那些以垃圾和下半身为荣、那些以先锋和探索为借口、那些以点击率和所谓知名度为荣耀的在汉语新诗诗坛笑傲所谓诗江湖的诗坛“大腕”们,他们其实也是狼,他们的诗学观点和诗歌作品,其实也就是狼毒……
在这个被诸多“狼”的“狼奶”毒化着的当下时代,不是我们许多人自身的免疫力或免疫系统出了问题,而是我们已被各种狼毒“围攻”,一如不是玫瑰花不想盛开在戈壁大漠,而是戈壁大漠实在是不适宜玫瑰花的发芽和生长;不是我们不想去听他们怎么说和说什么,而是去听去看了,不仅要钱,而且要命。
而商子秦的这首《我是狼毒》之所以能跨越时代让我这个鄙陋的阅读者再次沸腾和陷入审视,就是因为它的的确确用诗性的语言,用诗性的方式,以一个人的良知、勇气和最大的善意为基点,为我,其实也为我们,把那个“狼孩时代”诗性描绘得惟妙惟肖。
不是只有现代或后现代手法才可以产生诗,关键是诗歌不仅是语言的艺术,更是时代的闪电。时代可以龌龊,但诗人不能龌龊,更不能自我糟践。任何时代,也其实都有“狼”、“狼毒”和“狼孩”,这就是时间呈现给我们的不容回避的生活真相,不管你自己的内心是承认还是不承认。这其实也是商子秦的这首《我是狼孩》在今天和将来的某一天读来还会有诸多诗学意义和诗维价值所在的气场和根脉。
不过,罗曼·罗兰也曾说过:“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虽然道路的泥泞和命运的坎坷时时会让我们陷入举步维艰和以耻为荣的污沼,但我们许多人依然会选择风雨兼程并不断前行。
俗语道:“怕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
其实,也不光是在新诗发展史上,在各种各样的人类发展史上,正义与邪恶、光明与黑暗、真善美与假恶丑、沉沦与悟醒等等的较量与争斗,其实也一直从未停止过,这其实也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规律和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莫为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总有一束光在穿透黑暗。总有一首诗,会找到你,并让你的内心充满良知和正义的慷慨与温暖;只要你自己的内心深处,永远不放弃对生活、社会和艺术之美的永不凋谢的追求。
(2016年11月13日黎明,柏相于听石斋草就)
◎我是狼孩
文/商子秦
我是狼孩,我吃过狼奶。
我是被狼诱入洞穴的幼儿,
狼奶,我吃了整整十载。
狼把绿色冰渣塞进我的眼睛,
我用狼的目光区分着好与坏。
我把草堆当作温暖的摇篮,
我把血痂当作紫红的花蕾,
我把狼嗥当作亲人的呼唤,
我把狼乳当作母亲的胸怀……
我是狼孩,我吃过狼奶。
我在狼的身旁一天天长大,
狼奶,毒化了我的血液。
狼把残忍的种子播进我的心灵,
我用狼的感情表达着恨和爱。
狼一副粗嗓,我恨百灵的歌吟,
狼一身灰色,我恨鲜花的多彩,
我恨世间为什么不是一片漆黑,
我恨大地为什么不是遍野茅蒯……
我是狼孩,我吃过狼奶。
狼走的道路我亦步亦趋,
狼奶已把我人的天性更改。
狼的一举一动指教着我,
我帮着狼酿成了多少祸灾!
整整十年,好一个漫长的夜,
这是乌云投给狼的青睐。
跟着狼我在村舍山寨横冲直闯,
日历上留下罪恶的脚印有多少排!
我是狼孩,我吃过狼奶。
今天,我终于恢复了人的良知,
这一切都在我的档案中记载。
请把它放进历史的博物馆,
对后来者把这一切全部敞开。
让我来做讲解员,现身说法吧,
讲被颠倒的我,被颠倒的年代。
它是丑的,对丑也不妨多看几眼,
认识了丑,才能认识美的所在。
我是狼孩,我吃过狼奶。
今天,我还有狼一样的警觉,
我知道还有狼躲藏在铁笼之外,
对狼,我有狼的凶狠胆量,
以牙还牙,哪怕狼躲进庙堂、棺材!
我把恨全部都留给了狼,
对人,我献出满腔的爱。
我爱鲜花、爱绿叶、爱我们的生活,
我爱蓝天、爱红日、爱我们的时代。
因为我是狼孩,我吃过苦涩的狼奶。
(原载《广州文艺》1980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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