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行顺 于 2016-11-25 15:25 编辑
最近,在对当代诗歌的阅读和梳理过程中,我越来越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归来派”的崛起。和八十年代那一批大名鼎鼎的老作家“归来”不同的是,这一批诗人在“归来”之前几乎并不为外界所知,有些甚至“籍籍无名”。八十年代,一部分老作家因为政治原因被迫离开写作阵地,直到解除了受迫害状态,才重新回归写作,这一部分人,基本上在归来之前,已完成了人生中较有影响的作品,所谓的归来,不过是中断了光芒的重现或延续。受各种因素的影响,相当一部分作家,在归来之后,并没有回到以前的创作巅峰状态中。但基于以前的名声、地位及受众基础,老作家们在开始新一轮的写作后,也能很快地得到读者的认可。
相对于上批归来的前辈们,当代诗坛归来的群体较年轻,主要集中在60,70,80后之间。很多人在归来之前的诗歌写作并不足观,也许仅仅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诗歌爱好者,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天分或不同寻常之处。其经历之坎坷程度可能也无法与先辈相提并论,但是在经历了生活的洗礼后,脱胎换骨一般突然爆发出较强的创作韧劲和十足的写作劲头,作品的取材也更加广泛,艺术性和辨识度大大增强,在当代众多诗歌作品中熠熠生辉,呈现出独有的光芒。我们可以从他们的作品中看出哀世事之沧桑、人生之多艰的慈悲性,对自我不断追问的刨根性,对现实更直接更深邃的干预性,取材多角度多视野的丰富性。
这其中较为人所熟知的当属韩庆成先生。韩先生在80年代开始发表作品,中间一度中断诗歌写作,新世纪回归之后,即倾注大量心血,创办“中国诗歌流派网论坛”,不遗余力地提携后进,挖掘民间诗歌奇才,其诗歌创作,也有更深的维度和清晰的层次。“一千尊佛在这里等我/一千尊佛在这里自我放逐/有的佛/是神造的/你们是/有的佛/是自造的/帝王们是,伟人们也是/有的佛/是人心供出来的/我的心中供着他们/但我不能说出”,在最近这首《千佛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其提倡诗歌之干预性的表现,他本人如何在写作中身体力行地实践。韩先生更多的作品则表现了对世事的悲悯,对现实的锋芒,其反思之彻底,其构思之宏阔,开阖之大气,批判之入骨,可以看出一个有责任心的诗人对自己的定位和对诗歌终极意义的探寻。
相对于年轻诗人的急切,归来的一代无疑更能真正体会诗歌对人生的意义。大多数写作者,在开始写作时痴狂,躁乱,急功近利,恨不能当天就能成为大师。这样的写作当然是不会持久的。只有经过时间的沉淀,让岁月打磨掉粗糙的外衣,其写作才能向人性更深处掘进。
我最喜欢的另一个山东诗人臧海英当属其中的代表。作为70后写作者,臧海英自言,只在20出头写了一些少量的散文,之后即忙于工作事务,无暇分身。然而在经历了丧母之痛后,其才思犹如井喷,短短一年,就写出了大量优秀的诗歌作品。《为母亲守灵》“给长明灯添了灯油后/父亲哭了/哭着哭着/哭成了一个孩子/抱住我哭/哭着哭着/哭成了一对兄妹/哭着哭着/哭成了两个孤儿”。诗人好像发现了诗歌写作的秘诀,能在平凡的生活中,用琐碎文字呈现出盎然的诗意。其作品也因为别样的痛感让人眼前一亮。“《囚徒》:我常思索:如何做好一个囚徒/如何让身上的绳子更紧一些/每次放风回来,我都有新的启示/譬如:拿回一块石头/“孤独是一种技艺。” 绳子说。/为了打一个死结,我日夜揣摩/小窗处传来的断喝,是事件之外/我没打算放手/每一天我咽下碗中的食物,/确信饥饿的存在/每一天我走向人群,/练习怎样离开他们”。她的有些诗歌,对女性内心世界的描绘,则有加拿大小说家门罗的意蕴。中国自古有句名言:奇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古人深信,好的诗句本来就隐藏在天地造物之间,只有福缘深厚的人才能有机缘摘得那些闪闪发光的明星。我也相信是诗人的不懈努力和深厚积淀最终让她触发了写作的机关,开启了灵感的大门。
而另一位归来派湖南籍诗人李不嫁先生的诗则更有了对历史奥秘的洞察和对世事深怀悲悯的佛性。“《血腥之书》:/我不与这样的人结义/《三国演义》里的猎户刘安/把妻子像鸡一样杀了/剜她的肉当野味款待刘备/我不与这样的人结兄弟/《水浒传》里的杨雄/把美貌妻子潘巧云/像一只羊绑在树上挖出五脏/他们在做这一切时,都像/红色电影里的革命者/视妖娆的女特务为蛇蝎/我从不把这两本书带进家门/也不许孩子接触它们/我的孩子,我愿你美眷如云,存一颗怜香惜玉之心。”充满了世事洞明的敞亮与智慧之光。
归来的诗人的前提无一例外是本身属于诗歌爱好者,在日常的平淡生活中没有放弃写作的梦想,也没有因为日常的操劳而忘记了对知识的积累与储备。在长期对自己的打磨之中,终于找到了发挥的契机,厚积薄发,最终一发而不可收拾。近期,流派网发现的优秀山东诗人石棉亦是其中的一个例证。其简介中有这样的介绍:“1995年开始诗歌创作,中间搁笔多年,2015年重拾诗笔”。石棉长于以小角度切入现实,以低速的痛感触摸真实的世界,能在平凡出见新奇。值得称道的是,石棉磨练出了一颗在日常生活中发现诗意的眼睛,这也为他的诗歌创作带来了无限的可能性。“远处,群山的视野/低向人间,白鹳正欲高歌南下/它们让出的地方,恰好/容得下一口鱼塘”,这本是普通的自然景观,在石棉的眼里,却充满了哲学的思辨,因而让文字有不同寻常的张力和非凡的趣味。
一些归来者在暂别诗歌的这段时光里,积极融入社会,勇入拼搏,成为了不折不扣的生活的强者。实际上他们先前对诗歌的离开,也是主动的积极的对生活的融入与拥抱。即便像先辈一样,有被迫的成份,却非全国性的普通的政治运动所造成,而是一个人成长过程中的必然。反而更能显出上苍对他们个人天赋的钟爱与才华的珍惜,而对其进行特殊的锤炼,有更高的参照价值。这种精神上的斗志让他们的诗作具有了昂扬的凌厉之气,少了些萎靡的自伤自怜。即便抒写个人的不幸遭遇,也能彰显深厚宽广的公共性。因为对名利相对的淡然和对诗歌追求的持之以恒,归来的一派写作少了浮躁与夸耀,多了安定与深刻,也更打动人心。同时,因为去而复返,坚定了诗歌写作的决心,把握了诗歌写作的“度”,捍卫了对诗歌深入骨髓的热爱,让他们在诗歌写作和为诗歌服务上有更多的献身精神,这种精神恰恰也成了写作的动力与源泉。这是值得每一个年轻的诗歌爱好者学习并思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