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我要比生活更狠
——读子非九行诗《一棵树》
在我的阅读视距之内,当代诗坛,以“一棵树”为诗写题材的有很多,而在读到陕南诗人子非的这首九行诗《一棵树》之前,我一直最喜欢的是已故台湾作家三毛的那首十行诗《说给自己听》:
如果有来生
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
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土里安详
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
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三毛的这首诗歌,就像她抒写撒哈拉沙漠生活的那些隽永醇厚的散文一样,既通俗易懂,姿态安详,又持韧执著,令人回味。
但当我在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渭水南岸的首善街,读到陕西青年诗人子非的《一棵树》之后,那种像河南诗人纳兰一样的对树的悠然与淡定的艺术性的向往与坚持,却在一瞬间被击得粉碎。
关于一棵树,诗人子非这样写到:
一棵树,被雷劈了,它还活着
被砍断了枝叶,它还活着
被虫子蛀空了内心,它还活着
被剥掉了树皮,它还活着
被斩断了树干,它还活着
被做成了家具,它还活着
被烧成灰烬,它还活在庄稼的根部
被做成了棺材,把它埋了
它又从土里长出来,结出干瘦的姓氏
子非的这首《一棵树》和三毛《说给自己听》里的一棵树,已经大相径庭了。而子非这首九行诗《一棵树》岂止是在诗写一棵树?他分明是在诗写某个人、某类人,甚至是人这个整体,在自然、历史、时代、人生、命运,包括他自己所坚守的那块耕耘的土地上的,所有的悲苦、辛酸和持韧。
“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这句话出自严羽的《沧浪诗话》。
《沧浪诗话》产生于南宋后期,是宋代诗话的集大成之作,在中国古代诗歌理论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继晚唐司空图之后,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提出了比较系统的诗歌主张和审美理论。
《诗辩》作为《沧浪诗话》中的理论纲领,作者严羽在提出了“真识”、“妙悟”、“兴趣”、“入神”四说的基础上,还提出了“别材”、“别趣”说:
“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所以说,一首好诗,就诗材而言,一定要有自己的精神指纹;就诗趣而言,不一定非要跌入穷理的深渊。虽然不阅读,无以进;不穷理,无以省。但大量的阅读和悟省之后,怎么去诗写撞疼自己的事物和时代,却又是另一回事。
有生活不等于就有诗歌,有诗学天赋也不等于就能写出传世佳作。有多少暂露头角的天才诗人,最后都成了王安石笔下的“伤仲永”。
话说回来,诗的“别材”,包括诗的“别趣”,都“别”在哪里了呢?依我个人看来,一是“别”在个人生活的独特经历和独特体验,二是“别”在诗人自己的独特审美诗维与个性审视旨趣,三是“别”在诗人对这个世界或某一个时代的全知格局的判断与建构。
我们读诗其实是在读什么?不是读它们生活外衣的制式,而是读它们生活内核的心跳;不是读它们诗语的俏丽或齐绮,而是读它们诗语背后的醇香和浓烈;不是读它们的手法的玄秘或谵妄,而是读它们诗维的纵深与捭阖。
子非的诗,用宋宁刚博士的话来说,都写得“太狠”了。但这“太狠”的背后,又有谁知道或懂得这“太狠”的“其中味”呢?我赞赏子非的这股狠劲,我赞赏子非这股狠劲背后的力量和光芒。
俗语说:快刀虽利,不斩无罪之人;其实,子非诗狠,但却句句入心。其实,生活、时代、命运、人生、机缘等等,已经对我们够“狠”得了,作为诗人,为什么一定要对它们手下留情呢?子非的“狠”其实就是更深的“爱”,我以为诗人子非做得对:我要比生活更狠!
在华夏这块饱经沧桑的土地,在秦岭大脉小溪潺潺的一个叫宁强小城的深处,还有子非这样的80后在倔强地生着、活着,的确是这个瘦瘦的时代最大的幸运之一。
(2016年11月24日黎明,柏相于听石斋草就)
◎一棵树
文/子非
一棵树,被雷劈了,它还活着
被砍断了枝叶,它还活着
被虫子蛀空了内心,它还活着
被剥掉了树皮,它还活着
被斩断了树干,它还活着
被做成了家具,它还活着
被烧成灰烬,它还活在庄稼的根部
被做成了棺材,把它埋了
它又从土里长出来,结出干瘦的姓氏
——摘自子非诗集《麻池河诗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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