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
一开始的绞杀榕,苟且于肺叶上
的一小片火焰。后来
探到了一棵榕树的深度
一把就搂了过来
手指穿过皮肤,沿着腺啃噬
脉络清晰地显现出来
——这是她的受苦方式
雪地里的黄鼠狼、蜈蚣、蛇
还有僵硬的乌鸦,蹲在桌子上
陶罐、药渣、病历。无法预知的迷信
撑起那件送大的夹袄
渐渐地,浮出一个枯瘦的人形
——月亮升上天空
一个女巫带着花环和金草鞋
最后一刻,脏夹袄的
阴面盖着她的脸
《小姨》
薄木耳有侵泡的短命
膨胀,笨拙,并非全部地张开
有时一种无助的等待
或推迟多年,也不能换来足够的清醒
蕨,也是……
除了侵泡,别无选择
接受松针,雨水和漫长的夜
是的,不会生育的星辰
更为诡异。它还没学会繁衍,诞生
它的每次释放,都是和自己残酷的较量
短命,茫然,呜呜地哭着
柞木修剪着暗影
《爷爷》
狱中还不忘刀削肋骨
一个中毒太深的人,无非是自取其辱
树根,草皮是简易方便的
他宁愿把它们捣碎,敷在一头断了腿的
猫或者狗身上
他从没动过杀人的念头
积攒的药渣,一连几个夏天都藏着
妇女,孩子,老人,每一粒药渣
都是一种出卖
那几间明亮敞开的平房里
拄拐的女人侧躺着,她饱满的脸
犹如一颗浑圆的洋葱
当被一双沾满药水的手一半半剥开的时候
《奶奶》
当一根绳子以它的方式
打上死结时
门梁向外面倾斜了
深深的倾斜。一张失神的脸
像一盏燃尽的油灯耗尽那隐晦的过往
在这个大家里,从未被重视
你感到逼迫,可又找不到把逼迫给你的人
苟且,麻木,甚至惊惶
如果按照一种隐忍活着,就不用在
它的约束里
你划亮火柴。你要在黑暗中
找到你要寻找的
那绳索下迟来的,平静的日子
《大姑》
那最初的淤积
是来自一棵稀疏的老榆树
你青笋般的存在
只是为了把稀疏的叶子变得茂盛起来
你把自己层层剥开
你将屈服于那个将你剥开的人
这有多难。榆树的叶子
一直在纷纷掉落
翠绿的事物竟是如此不同
不规则的纵裂背后
无籽,无花,你无法整理它任何形状
只有把自己逼疯
把一棵树从头到尾,劈成两半
《姥爷》
你一直身不由己
把自己和家人锁在圆圈里
你喂的马也是
在马槽子里杀掉的那只红色小马驹除外
一甩就啪啪出火星的马鞭子除外
没有其它的,没有第二个人
知道你
你总是把最甜的糖果带回来
落草为寇时,也不能为你干过的事情
提供一个借口
你有另外的,善意的本性
你只知道,要喂养锁在圆圈里的人
和马槽里无牙的老马
《姥姥》
流白浆的苦麻菜
是猪饲料,也称鹅食菜
——五岁的童养媳
为了得到一颗精美的糖球
买她的人,随意踩碎她的头骨
把她扔到山上
是的,扔到山上
夜半时候,大她十八岁的男人
把尚有一丝呼吸的她背回家
晾干后的苦麻菜碾成灰
可生火,可点烟。长烟袋的恐惧
更令人生畏。刨在脑袋上,就像乌鸦
悄无声息落在屋顶
嘴噱刺破天空
《妈妈》之一
我代替你活到现在。“脸孔鲜艳
而姓氏苍白”。妈妈,不过是
借用了你的一个旧梦
在白天和夜里,各出现一次
八年了,与你扔下的一堆新衣服较劲
就连咳嗽,捶打膝盖的姿势
都和你如出一辙,妈妈
我越来越像你了,丢三落四、粗心
在棉袄里藏私房钱、较真、占小便宜
拔白头发、耸肩,初一十五燃香
不拒绝盐和胡麻粉,生闷气、摔东西
在院子里洒水,边撒边念叨:
霉气走,福运来
每逢年节,俗气地给朱漆大门贴倒过来的福字
妈妈,我越来越像你了,这多么不幸
每到黄昏,看窗台上那些黄的、紫的花
开了败,败了开。冥冥之中总想
把一些微小的、琐碎的念想,一股脑还给你
《妈妈》之二
——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
不是所有的树
都能长成一片森林,就像
你有着显赫的名字,却不能像名字般
尽享富贵荣华
“可以软弱,可以放下的年纪”
你明白这份苦,明白生存的艰辛
永远梦不醒现实
多少事物在弹指间
成为心头上的泪
又有多少事物在细小间,不被言说
不能言说——
一定有这样一份爱,羞于绽放
一定内心遗失的植物发出了低低的呼唤
有些名字,注定成为心中朝拜的寺庙
而有些,注定纠缠坟茔
永久地埋入地下......
2016-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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