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马晓康 于 2017-1-6 16:36 编辑
一把刺痛灵魂的尖刀
——读马晓康的《逃亡记》
耿建华
很久没读到让我震撼的长诗了。马晓康的《逃亡记》就像一把刺痛灵魂的尖刀,让我惊怵。很难想象这部长诗出自一位九零后诗人的笔下。长诗封面的两句话很准确地概括了这部长诗的内涵:这是“一部直面内心波涛和生存险境的大作/一曲真情歌哭现代人灵魂痛苦的天问”。这样的作品之所以能出于马晓康这个九零后诗人的笔下,是因为他有比较丰厚的文学素养,是因为他有国外痛苦生活的经历,是因为他有敢于正视黑暗生活的胆魄,是因为他有解剖自己灵魂的勇气。
这是一部以“记”命名的长诗,“记”就是记录,诗人以典型的细节叙述了他五年异国生活的经历,叙述了他亲身经历的友谊和背叛,描绘出墨尔本的芸芸众生,叙述了小人物生存的艰难,也包括爱情和死亡。然而这并不是一部纯叙事的诗。诗中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情节,只记述了一个个生活的碎片。但这些碎片却拼接出一个中国青年在国外经历的生存险境。他本来可以像那些出国留学的学子一样,能凭自己的努力顺利读完高中和大学,但是因为家庭的意外变故,他失去了家庭的资金支持,踏进了生存的困境,不得不自食其力。为了生存,他放弃学业去打工,甚至去想做最底层的劳工。他说:“那时的我,多么需要一份工作/当一名砌砖工,或板砖的小工/几乎是我全部的志向”。他也曾做过按摩师。也许正是这些底层生活的经验使他过早地成熟了。在底层他认识了一位生死相依的哥哥,他们是结义兄弟。也认识了一些给他过爱和温暖的小人物,如开广东快餐店的小老板和开早餐的越南夫妻。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他甚至和他的结义兄弟想拿起杀人的凶器。这些片段的拼接中包含着数不尽的辛酸,包含着爱恨情仇,字字都带有血和泪的印迹。
这部长诗虽以“记”命名,但重心却不在“记”而在“思”。那些生活的片断,是诗情起飞的跑道,是磨砺诗思的砾石。生活的险境或许可能使青年人堕落,甚至去铤而走险,落进万劫不复的深渊。然而庆幸的是晓康并没有堕落,而是选择了逃亡。家庭的教养和文学的陶冶,使他具有了逃离黑暗的勇气,在良心和罪衍的搏斗中,他胜利了。这逃亡是双重的,既是身体的,又是精神的。他写道:“哦,我本善良,可是/变成三等公民后,我不得不满嘴谎言/一千个人嘴里有我一千个身世/行走江湖,不得不亮出,纸糊的刀子”。在险恶的生存困境中他最深切地感觉到孤独:“那不是父母和朋友能解开的锁,对孤独的/恐惧/把我变成了一只蜘蛛,每天在门前拉出大网/每天吊死自己一次,再大摇大摆地向外/走-----”。他痛切地问道:“我偷走了影子的身份,替他在人间活着/我永远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吗?”这个发问里包含着一个丧失了身份的漂泊者无尽的伤痛。在那样的环境里“以一粒沙子的大小去抵抗风暴/所有的反抗也许都会变成帮凶----”。生存或者毁灭,这真是一种十分无奈的选择。最困难的日子里他甚至做过情色场所的接线生,他说:“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会那样的卑躬屈膝”。他说:“也许哪一天,我会卖掉尊严/活着不就是不断否定自己吗?/如果现实逼我做了,我希望/标在价码上的,不是钱----”最终他没有卖掉宝贵的尊严,因为,他“还有李白的酒量和豪气”。在最黑暗的时刻,他想得是::“此刻,若我平躺在地上,替影子做一次影子/是不是,就能随着太阳升起/悄悄地,背起整个世界”。在黑暗的追击中也许只有一个东西能救赎,那就是——良心!年轻人不可能不犯错,但有了良心,他就会悔恨,就会反思,就会挣脱如影随形的黑暗的追击,之如忏悔的卢梭、托尔斯泰和雨果。那些丧失天良的人尽管作恶多端却从不忏悔,从不反思,因为他们只有一颗魔心。
这部长诗在艺术上也是成功的,这是近年来最优秀的一部长诗。中国古代的长诗本就具有叙事和抒情结合紧密的传统。屈原的《离骚》既是抒情诗,也是叙事诗。白居易的《长恨歌》《琵琶行》也是如此。西方的叙事诗和抒情诗则有分明的界限。《荷马史诗》《唐璜》《浮士德》都是叙事长诗,有完整的故事,有详尽的叙事,抒情的因素很少,可以说就是诗体故事和小说。马晓康的这部长诗完全打破了叙事和抒情的藩篱。他在叙事中抒情,又在抒情中叙事。他的叙述是有节制的叙事,有选择叙事;他的抒情是有叙事依托的抒情,不是空洞的豪言,也不是梦里的呓语。比如:
回到故乡,我才相信,楼房也有两只脚
推土机露出尖齿,将他们驱赶在一起
逃,让石头们,学会了候鸟的迁徙
多余地楼,和我俩一样,是无家可归的孩子!
你能分清这是叙事还是抒情吗?
晓康的抒情是意象抒情,叙事也是意象化叙事,这就避免了口语叙事的口水化。他把兄弟比作影子,“两个犯错的孩子,是钉在地上的/两个黑影子,缠绕在一起/逃得越远,就被月光撕得越长”;他把欲望也比作影子:“欲望是活的,它会自动闯进身体/活得像影子那样低”;他还把影子比作“活在心里的鬼”。影子是贯穿全诗的多义的象征意象。既浓缩了叙述语言,又具象了抒情语言。诗中的不少意象和语言是有独创性的。比如:“哪怕是火,也会被晾干”,“我们在墓地里生锈,生出更多更长的手臂,把墓碑缠绕”,“河水北流,不过是水讨厌污浊,想找个地方躲避”’这些陌生化的语言表达,独特而尖锐。晓康是幸运的,他“在堕落悬崖时,能握住一支救命的笔” !
当下的新诗中不缺少对光明的颂扬,也不缺少甜蜜的爱情歌唱,缺少的是反思和忏悔,缺少的是直面真实的勇气和批判丑恶的力量。还是让我们的诗歌多一些铁质吧!多一点解剖灵魂的锐利吧!晓康的诗可以做那些怯懦麻醉灵魂的镜子,不是吗?
2017年1月5日山东大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