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真诚、敬畏的态度写诗
——在山东省第21届作家班诗歌讨论会上的即兴发言
马启代
大家好!
我一向坚信,诗是不可说的。本来不想发言,怕耽误大家的时间。但听了诗友们的讨论,感慨还是有的。
先从自己说起吧。我们对诗的态度,决定了我们怎么出发,往哪走。1988年创办《东岳诗报》的时候,我刚刚走出校园参加工作,轻狂但激情燃烧。那时我以完全反传统的姿态出现,在诗报的创刊号上,还特意让印刷厂用很大的铅字排上这样一句话:我要沿着盲人指引的路,向东西南北走。我想这实际上也表明了自己的一种态度,显示了一种对人生、艺术和生命的姿态。但是呢,对未来的路怎么走,实际上当年并没有明确的意识,只是跟着社会的思潮颠簸起伏。一百多年来社会思潮携裹着一切,那个年代就是这样的,至今也没有改变,有些东西只是暂时潜伏着。疾风暴雨的东西从长远来看都是破坏性大于建设性,社会变革如此,艺术同样一个道理。这些话今天不多说了。
在这里,我首先想说两点。第一点,对于这次来参加作家班的文友来说,大家都有相当的写作历练,也发表了一些这样那样的作品,似乎很有些成就感,所以我要提醒大家学会反身自问,也就是反思,而且要把这种思维习惯养成一个自觉的行为。因为一个不会反思的人,一个恃才傲物的人,是没法真正进步的。譬如写诗,而当你觉得自己写的诗了不得的时候,你就要警惕了。我曾说过,诗人要自己给自己鼓掌,自己给自己激励。但这个鼓掌和激励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发现自己的不足,明白文本的缺陷。人最难的是自己认识自己,写作这种需要付出巨大心智的劳动尤其如此。因为你书写时陷在情绪里,就像刚才有位诗友说的那样,八十年代就写诗的人,都有写了一首诗,当时激动不已的体验,这是正常的状态,但你不能沉溺于这种状态不能自拔。如今自媒体这么发达,除了管制的言论外,平庸的文字其实更易于被众人点赞。我没有贬低大众审美和精神水平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你要经常自我反问,不要因为拥有点赞而激动不已,更不能忘乎所以。其实激动也是分深层和浅层的,也分好多种。有些陷于表面的激动,有些也确是一种深层的激动。你要寻找到那些能激发你向更高更远处走的掌声,那怕是倒掌,都是可贵的。
因而反思就是要学会否定和怀疑。而且这个怀疑特别包括所有你接受过的教材上的、社论上的、新闻上的结论。上帝给人安上大脑就是让你过滤信息的,让你辨别是非的,所以对结论性的东西你要加倍警惕,包括艺术审美观念,不要别人提倡什么你就欢迎什么,包括文件上的号召,你都要用自己独立的经验和思维分析质疑,这种质疑可能不会令你一下子抵达最本质的东西,但是你只要质疑了的东西,比你不质疑的东西,比你盲从的东西,对于你来说会更有价值。今天可能你觉不到它的价值,那么过上一段时间再回过头思考和写作的时候,你也许会豁然开朗,哪一天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猛然会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之感。所以说否定和质疑来的结论才是真正有用的。那么经过反思、怀疑——在这里,你仅仅反思和怀疑还是不行的,反思的根本点,是在于要坚持,你要明白作为一个现代人需要一生坚定什么东西。故而你要寻找到补你短板的东西,能够修补你原来不圆满的东西,也就是说要找到一个作家精神的原点,你要确定以后的写作方向。这是反思的一个要旨。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无需思考似乎生活得更安全更幸福也更快乐的社会,事实上这是很可怕的。你若有野心和抱负成为一位真正的作家和诗人,你就必须有追求人类终极真理的梦想。也就是说,你要不断把你原有的、形成条框的东西打破,或者至少你要能够不断震动它一下。三级地震也好,五级地震也好,八级地震也好,它总要有震动,这样你才不至于人云亦云,你说出的话才能有令人心动的能量。当然,你要向优秀的、伟大的作家看齐,光有震动是远远不够的,你的文字要有撼动人灵魂的力量,这力量只能来自情感和思想力。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只是思想和情感的承载物。要作诗人,要有人类的眼光,这一点相信对于在座的有些文友,会在今后的写作中体味得越来越深刻。
另外一点,我想说的是,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是各种问题、各种文体混杂的时代。全球化和现代化作为非常真实而又十分虚妄的概念,其所面对的令人绝望和希望重生的社会和精神现状,让身居其间的我们身心不宁。事实上,文学既让我们安静,又让我们热血沸腾。抛开现实的社会问题不谈,就今天来的作家诗人们看,大家的信念、追求、审美都是不大相同的。有写古体诗的,有写打油诗的,有写散文诗的,但是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写的首先是不是诗。因为一个人的修养、美学趣味、世界观停留在哪一种艺术氛围当中,他就用哪一种艺术观念来思考来表达生活,我常讲,文学无师生,传承有谱系。自然,我们不能笼统地说艺术境界的高低,一个时代总会有一个时代的风尚,每一种艺术文体,虽然没有不平等这种说法,但是它总有最能回应这个时代的一种写作。当然,我们不可能每个人都能够成为李白、杜甫,但是你有这种崇高的追求,总比没有要好得多。有这种追求,也不能盲目自大、妄自尊大。你要考虑自身的各种条件,包括你的天赋,包括你自身的生活条件,你所占有的艺术源流等等。自然不是你先考虑了这些条件才确立能否写作,而是这些条件对你是否值得确立写作的目标和雄心至关重要。不过,这不排除天才作家和诗人的横空出世,但那都是艺术史上的特例。我在这里正思考刚才一位诗友谈到的风格个性的问题,这点我下面还要讲。为什么我们大家每个人长得不一样?例如有的女人美得让我们无地自容,有的女人长得不是那么赏心悦目,但这并不代表外在行知就能决定精神上有什么高下。因为有的人,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那个说法,外在一般与心灵美并不一定冲突——当然也可能冲突,她的修养可能令我们非常的尊重,太美的还可能不适宜我们,我说的当然不仅仅指女人。我要表达的意思无非是告诫大家当下选择写作要有所准备,包括精神的、心理的和生活的等等。
因为在我看来,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盲人骑马的时代。就是说有好多的艺术标准,好多的层次,我们到底要尊重那一条呢?实际上有时候我们是盲从的。我说的一开始我们要形成自己的反思,我们从盲人骑马的这个时代,我们必须逐渐地摸索我们要走的路,在行进中决定我们对艺术追求的方向。在思想上、价值观上呢,我们这个时代更是混乱的。但也许正是我们所说的价值倒置的这种物质主义的时代,恰恰为诗的存在提供了一个很大的契机。
上午刘向东主编在讲座中说了,大的诗人一定要产生于大的时代。当然,他认为,现在的时代,不是一个大的时代,而是一个小时代。我同意这个观点。也有的人认为它是一种常规时代。我曾经写文章辩驳过,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常规时代,当下的时代它绝对不是一个常规时代,因为有好多的不公,好多的差异,好多的需要解决的问题,无论是物资上的,社会制度上的,还是内心精神上的,它有好多问题需要解决,事实上包括对以往历史的清理和重新认识等等问题不是在解决,而是在不断制造新的问题。所以只有好的诗人,才能更真切、更本质地感受这些东西。一般的人可能因为生活不错,比较优越;或者你有天赋,一下笔就比别人起点高,容易赢得来自官方或民间的一些奖赏鼓励,也许恰恰因为这些,所以你反而越来越麻木。但诗人应该永远是敏感的、清醒的、他绝对不可能是麻木的,不可能是混同于一般的。但是不混同于一般,这种特性,主要是在你的精神上而不是在生活当中你要表现的特立独行、与大众格格不入,好诗人应当首先是一个好人,因为诗人内心比常人要承受更大的孤独和苦难,比平常心有着更多的仁慈和悲悯。你看现在的社会各界那些丑的表演,非常多,那些行为艺术,与诗意和精神格格不入的那些艺术行为,我认为那都是些个例,不要把它看做诗人的一种,更不要与诗人的形象简单地划等号。那么,我们在这种时代,还要明白的就是,最大的不同,就是思想观念和精神质量的不同。那些思想和精神几乎完全相左的诗人存在于体制内和体制外。体制本身也往往成为外在的服饰,根本不能代表诗人的灵魂了。那体制内的作家诗人是什么呢?我们大家都知道,在我们的作协内搞专业创作的,可能没有几个真正热爱写作的,他们更多的是在从事一种工作。记得王蒙先生说过,作协更多的是越加成为权力和利益的角逐场,与文学越来越远。文化局体系里也是这样养着一大批人,拿着工资,捧着俸禄,生活得非常优越,也大多不写作,或者有的写作,但是他离我们的精神,离真正的文学精神是很远的,他们日非一日年复一年地按照上级的意志写作,用上级给予的奖赏满足一个写作者的虚荣心,那和真正的创作南辕北辙。当然,在体制内也有很多想真正写作或的确真正写作的人,虽然他们拿着工资拿着俸禄,但是他们的精神是追求独立的。这样的文人也不少,从这一点来讲,是难能可贵的,我觉得这更是值得我们去期待和尊重的。一个人处在困难的境域,虽然比处在优越的境域来写作更能很公正地去感受生活和世界,但从社会变革来说,一切不流血的革命,一切好的社会变革,实际上主要是来自于上层的这些具有话语权、具有一定权力影响力的人的觉醒,这里边当然也包括我们知识分子。我们知识分子当中,诗人当中,你影响大了,你说的话和一般人说的话影响范围和程度肯定不一样。只有这样一部分人真正觉醒了,只有知识分子不完全堕落和被招安,我们的社会变革才有可能不流血,进行非暴力的光荣变革。所以我们诗人,正是因为看到社会的一些黑暗,才能看到社会的未来。诗人是一直对抗这个时代的人,真正的诗人的精神立足点就应该是这样的,索尔仁尼琴说诗人是第二个政府,从这个意义上来理解,的确应当如此。所以我们诗人,无论是出于民间,还是所谓的主流,都应当坚守这一点。
回过头来,我说一说下一个问题,就是刚才诗人盛立提的,他说写了多年,我们怎样形成自己的风格呢?我觉得这个问题是个大问题。我是这么理解的,刘向东主编会前和我交流,问我,我们在一起交流,我们谈什么会交流得更好一些,另外,我们的学员,这些作家处于一种什么档次,什么层次?我说,这个问题可能比较复杂,全省性的作家班,这里边高人不少、高手不少、大家有的是属于狂热的爱好者,有的是属于生活和艺术经验都比较丰厚的,写作比较晚一些,也就是说刚刚才开始写,可能起点比较高,但是起点即使不高,一旦艺术观念改变,也可能变化是非常快的,水平很快就能上来。在这样一个大家都几乎面对一样海量信息的时代,做好一个讲座的确不容易。不过,上午的讲座不同的人估计都会有所启发。刘向东主编讲得很实际,有针对性,有包容性。
这次作家班有一个是公安诗人丰桦,可能写诗在我们山东诗人当中是比较多的,他告诉我说已写了1万多首了。我接触的写1万首以上的诗人,只有几个人,河北的一个诗人吕游三月在秦皇岛相遇时曾说自己已写了一万两千多首了,现在估计到一万三千首了吧。这种艺术积累和训练是很难得的。我觉得,他们稍微沉下来,掌握了人生和写作停顿的艺术,一定能够写出好诗来,写作千万不能在轻车熟路上重复自己。我再举个例子,山大的一个教师,叫午夜月,已经50多了,她49岁才开始写诗,但是她诗写得非常好,她的那种诗的理念,那种档次,她所思考的问题,她不是从一个初学者慢慢地出发的,她直抵灵魂和精神的那种状态,她从一开始就抵达了。当然是因为她有常年的积累,她也画画,也搞书法,这些都是修养。我说我读到她第一首诗就认定这是一位诗人,她一出手就有自己独特的气息和风味。那我们怎么看待自己风格的形成呢?难道像我上面说的要靠天赋吗?事情绝不是这么简单。这些诗人,背后是有激情支撑着的,爱好当然也是天赋的一种表现,但天赋一般只能是形成自己作品风格的基础。一个成年人与一个儿童都可能写出一首或几首不错的诗,但其精神和美学的蕴含量是不同的。不过似乎也有这种情况,有些诗人一出手就显露出突出的个性,艺术风格似乎与生俱来,所以这也正是我们困惑的一个问题。首先一点,我要说的是,对待写作,首先你得真诚,你写诗的出发点是什么,是为了什么?越是原初的动机越重要。你失恋了,写首诗,可能是为了安慰自己。领导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写首诗可能是为了完成一个工作。为了一种知名度,为了一种荣誉感,就是说我是诗人,我想发表,这在初级阶段都无可厚非。当然你挣稿费来养活自己,在现在这个社会不大可能,但是你总能够得到别人一些羡慕和肯定的目光。也就是说,写作是心灵需要,精神安慰,还是来自生命的冲动。这很不一样。
是啊,人除了肉体的需要,更有精神的需要,而这种精神的需要是可以通过写诗来自我实现的。这是我们很多人写诗的一种追求,可能有些诗人本身对其他实现精神自由的方式有一种本能的疏离感。刚才说了,热爱是天赋的一种表现,世间有很多可以热爱的东西,一个人为什么选择爱好文学,爱好写诗呢?这当然也是一种天赋的表现。所以说,爱好是天赋,爱好也是生产力,爱好就是创造性。但光有真诚爱好的态度,实际上它只是一个起步,光有真诚,你不一定走好更不一定走远,但艺术史上也有这么些人,风流倜傥的那种人,不拘小节的那种人,好像是天马行空一般地无拘无束,但是呢,一出手就是绝笔,一出手就进入历史。但是这种人非常非常少。我接触过很多文学爱好者,有的已经有些成就,也比较有天赋,包括在书法绘画上,包括在写诗上。如果单靠天赋,他往往坚持不了多久,天妒英才也罢,江郎才尽也罢,天才常常只是灵光一闪,成为一颗流星。再一种,就是说,他确实有特殊的禀赋,他是能够坚持下去。但如果没有一种基于人类经验和艺术传统的自觉追求的话,将来会越写越差。这种情况你可以回过头来思考一下,反思一下。我们身边的朋友,虽然不一定有哪个会名垂青史,但是在我们其中,包括我们身边坐的哪一个人,也可能会被历史记住,再过上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或者更长的时间可能被后人不断重新阐释和阅读,那今天的聚会就是一个大聚会,像无数今天仍被我们津津乐道的文学史上的聚会一样,能够穿透历史的黑夜和尘埃而放射出照亮我们今天在座的每一位的光芒。
因此,只有我们的写作源自真诚,正视人生和社会苦难,包括人类精神和文化的困境,才能形成对写作、对诗歌出自生命本真的敬畏。正是有所敬畏,你的真诚才获得了救赎的意义,你才能真正认真地来思考,什么是文学,什么是诗,什么才是写作,从而具备文体、文本和文学史的自觉。只有在这个层面上,你才可能具备成为作家和诗人的基础,具备通向优秀和伟大写作者的可能。
我这里简单地强调一点,那就是一个写作者肯定有最适合自己的文体形式,你要注意选择。比如散文诗,它的核心是诗,不是散文。说实话,当下的散文诗好的实在太少。很多诗人把散文诗当作了入门的文体,自己对这一文体没有更深入的思考和体味,写了好多年,被称为散文诗人,事实上也不像散文也不是诗。一个作家和诗人找到适合自己的而不是容易写作和发表的文体形式才是正途。按我的理解,写好散文诗并不容易,甚至更难,至少你参照的经典就少得可怜。照我个人的理解,至今还没有一个散文诗人超越鲁迅,不但没有超越,精神风骨还极大弱化,这当然不仅仅是散文诗人的问题,但诗人也不能推卸责任。因为时间关系,对此我就不做过多的阐述了,因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解,譬如写古体诗的和写新诗的好像水火不容,其实优秀的诗人依赖于优秀的作品,新诗和古体诗都有好的,但充斥在网上的老干体、发表体、作协体作品太多,这些还往往被捧为主流,真正圈内的人其实都明白,它们与真正的文学精神风马牛不相及。所以,如果作为真正的诗人,你想有所成就,形成自己的风格,除了要有真诚的和敬畏的精神,更要经过艺术刻苦地训练,因为诗人首先就是手艺人,不是手艺人不行。只有具备深厚的艺术技巧和表现力作保障,你才能成为一个好的作家和诗人。
今天在座的文友大多数是写新诗的,对于新诗,现在有的叫现代诗,我推荐了徐江的文章《现代诗与新诗》给大家,我想光说这篇文章也要说好长时间,在这里我就不说了,你可以在网上看一下。我们所谓的新诗,一开始叫白话诗,后来又叫自由诗,它一直没有什么定评。所以我有一个定评,为了区别,叫做新汉诗。我有一篇文章《新汉诗十三题》,第一个问题说的就是新诗命名的问题。我所说的新汉诗,应该属于现代诗的这个阶段,傅天虹先生叫现代汉诗。实际上真正的现代诗,是在50年代的台湾开始的,一般把纪弦1953年在台湾创办的在《现代诗》看作戴望舒《现代》的承续。但无论象征派也好,新月派也好,九月诗派也好,我觉得那一些诗从精神上和审美上都不足以称为是现代诗,只能说还是属于新诗范畴,而不能把现代技巧与现代诗混为一谈。包括穆旦,后来成了翻译家,也不能说是纯正的现代诗人。
那么为什么这样讲呢?我一向说,我们传统的诗,她是触景生情、睹物思人的,那么现代诗一定要以诗寓思。你只有到了以诗寓思这个阶段,它的美学趣味,它的精神实质,它和新诗才有了很多的甚至是属于本质范畴的不一样。也就是说,你写的是现代诗啊,还是新诗啊,你可以回过头来再反思一下自己的这种写作。现代诗,一定得是知性诗,具有现代的眼光和体验。
我们常常会说到,诗歌是人类最高的语言艺术。那么我们对语言有没有新的贡献?刘向东主编在讲述关于新诗的难度时,也讲到了新诗的语言问题。我们知道,古诗是以句为单位的,其实旧体诗翻译出来,就是一篇散文。也就是废名说的,旧体诗内容是散文,形式是诗的,而新诗恰恰相反。我这里特别指出一点的就是,你作为一个诗人,你判定自己写的是不是好诗的话——无论人家叫它新诗还是现代诗,哪怕是古体诗,你首先应回过头来反思一下自己写的东西,你一定不要用散文的思维,用散文的表达方式、用散文的语言来当作诗的语言,这肯定是不行的——古体诗如果逃离开这一点,那就是创作啊,但用散文的思维和表达方式写出来肯定不是好诗,有可能你写得非常美,很抒情、很美,很浪漫,也可能很意象化,但是你绝对不可能是个有深度意象或整体现代体验的现代诗。所以语言问题,是个大问题,很重要。前几年,北京首都师范大学的新诗研究所曾经开展过一次字思维的研讨。因为中国的汉语诗歌它就是字思维的。那么它从意象到词,到字,到词表,到词根。这种字思维不断地发掘到我们原始创意中的那么一点,你就把汉字的天地造化精神接触到了。把最初原创性的那种象形字,创造之处的那种精神你要接触到,当然这仅仅是指语言。因为语言,是承载你的思想和精神的。你如果没有思想和精神,你只是就语言论语言,那就是空对空,那样的语言,人是没有感觉的。所以说,我们怎么形成自己的风格,再倒回头来说你只有真诚地投入,把你自己的命运自己的血肉写进去,把你自身的体温和心跳都写进去,留在你的文字当中,那才可能留下自己的痕迹,才有个性,才有标签意义。我个人的体会是,个人情感和精神上的极限体验是会与自然神性相通的。但也有人把意象作为落后和过时的表现手法,从新诗伊始就把口语化和散文美看作正宗方向,一路在新上狂奔乱突,从先锋成了伪先锋,实质上丢了汉语诗的本性和根脉。在这一点上,我们山东诗人是有贡献的,独成一方风景,今后有机会我会专门说说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思考。
刚才发言时还有人提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苦难的诗、痛苦的诗往往会被记住?欢乐的、娱乐的诗都不深刻。是的,从本质上说,诗的情志所属决定了它的价值所在。苦难和痛苦让人冷静、反刍,思虑和精神是沉重的,欢乐如果仅止于世俗情感往往停留于情志的表层成为大众娱乐,故除非与宗教境界相同的颂歌和赞美,其他颂歌和赞美因为都对应着世俗的人和事所以都不会深刻起来。在这里我要提醒大家慎用几个词,比如现在常说的正能量,其实能量不分正负,它没有正负之分,所谓正负都是人为给它定义的,且因为概念的定义权和解释权都是权力意志规约,所以我们要谨慎对待,不要被主流话语所污染,我们的语言和思想不能被主流话语所污染,重要的包括价值观和思维方式。我自己因为常年思考养成了对公共话语的免疫力,事实上,我们常常看到的社论、新闻,大家正在谈的这些日常的东西,往往存在着毒素,存在着污染,如果你不假思索去跟风,你肯定是盲从的,甚至会被误导到与公义常理背离的道上而浑然不觉。那些明显违背常理的东西人民容易辨别,诸如一亩地产10万斤粮食——那个年代人们也信,并非那时候的人不聪明,现在到了一定环境还会有人信,被洗了的脑子是没思考能力的,还有一些不容易被识别,诸如发扬传统文化之类,这本身没有明显的错误,但在实践中发扬国学成为了抵制西学的借口和理由就大错特错了——也许有些人的目的就是这样,在混淆中下毒。你一个诗人如果没有这种警惕性,你的思维当中,你的句子当中如果出现那类主流意识的话语,那么表明你这个诗人的精神不是成人的,艺术精神也会有问题。因此,你一定要回过头来,要进行独立思考。如上面所讲到的,人家提倡正能量,你要先搞清什么是正能量,为啥这样提倡,具体他们提倡了什么等等,人家提倡国学,谈什么文化复兴,你要搞清这是为什么,国学到底是什么,他们提倡和要复兴的是哪一部分等等。不然你会看到,歌颂成了正能量,批评就成了负能量,有头脑的成了正能量不足,没脑子的成了先进典型,对当权者有利的国学成了正统,对他们不利的就成了糟粕,甚至复兴国学变成了拒斥西学。昨天我和齐欣主席私下交流时就和他说,在我们文人当中谈,一定慎用流行话语,凡事慎思,特别是人民日报社论这样的话语,出现常用的这些话语,它肯定有问题。包括当时的提倡传统的问题,我们每个人都是传统的传人,也是传统的创造者。但是你这个传统的传人继承的什么?我们传统当中有腐朽的东西也有精华的成分,你要继承什么?不要按照他们的指引叫你继承什么,你就继承什么。你要自己进去再出来,你要认识到自己要继承什么对自己和大众有益,千万不要人云亦云。大家要慎用那些流行的、带有主流话语的和意识形态色彩的语言,那些属于社会学的范畴,而且是权力意志的社会学。一个诗人要自觉地进行语言的清污,要保持母语的纯洁、灵性和生命活力,保持字思维原生态的那种精神,一定要有这种意识,因为这样你才能进入文学语言的范畴。
但一个诗人最后要形成自己的风格,那要经过一个综合历练的训练,这训练还主要是自修、心修。不是说我们对一种艺术手法用得炉火纯青,我们对哪一种手法、艺术观点心领神会,写起来得心应手就是一个风格独特的好作家好诗人了,不是,这一些,只是属于训练阶段,而不是达到你的创造阶段,也就是说还没有真正达到诗写的阶段。你的诗意和你人的精神和你的命运和你要表达的东西,要达到天然合一的那种状态才是一种创作的状态。就像我们学开车那样,真正的司机,他就是人车合一,和你的理念是合一的。有时候人们会说司机你怎么开着车打电话?其实真正的好驾手,他是一下子就能够判断出能不能走,超车怎么超,避车怎么避的,一只手也可以很简单地掌握方向盘——我这里当然不是提倡司机单手驾车,千万不要误解。那些两只手抓着方向盘,不敢放开,累得心惊肉跳满头大汗的司机就好比处于训练阶段的文学作者。你要达到那种自然状态,你就根本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判断的,但是你的判断又是非常准确的,这个判断过程似乎不存在,因为太快,但判断和处理是对的,甚至是最佳的。写诗达到一定的程度,也是这样的。你经过常年的艺术训练,你的思想境界、艺术境界都提高了,那么你写作时就不用考虑我要用什么手法表现,我用的什么东西,你在讲这个的时候,那说明你还处于写作练习阶段,你绝对不是一个成功的、已具有一定创造性的诗人,当然也不是属于一个“诗写”状态的诗人。所以这也正是我们常常纠结的一个问题。我看了人家这个写得这么好,那个写得这么好,其实写不好不要紧,你自己要去学去练,你只有学了练了,才会融会贯通,才能达到那种天然合一的状态,到了那种状态,那么你肯定就是达到一定的境界了。这个时候,你想不写好,你想堕落都难,你想写得很差都很难。当然了,“这个时候你只要写,你就不会很差”,是什么意思呢?因为你对写作很慎重了,你不会看到什么都写,不是我们聚会后一下子就出来诗了。所以说,我们古代诗,它是酬唱诗很多,大家聚在一起喝个酒,每人来一首吧,就来一首了。因为古代诗它有着严格的格律与音韵。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意思就是说读多了就会胡诌两句。自然地那种音韵、那种气脉、那种东西就在你的血液之中流淌了。废名说过,古诗的诗意在于形式上,内容是散文,所以可以现场应和。但是,那种东西是创造吗?它绝大多数不是创造,那成了我们日常生活的一种工具,虽然不是政治的工具,虽然也承载和表达我们的情感和思想,但它更重要的特点只是作为了我们生活、生存、娱乐的工具性,尽快有着比现代诗更为便捷的特性传达。故当一种艺术不能超越工具性的时候,它往往是值得警惕的。你不要过度地使用它,你过度地使用它,你就会开始走下坡路、走弯路。我们的诗要讲究什么呢?重要地是讲究一种简洁的穿透力。我为什么要这样讲?我有一篇文章曾讲到诗要越写越慢、诗要越写越短、诗要越写越虚。为什么要讲这三点呢?这与我探索追寻的繁复美学并不对立。在艺术上,它就是让你慢慢悟一点,你就会知道,我们的写作,我们的这种手艺活它不是这么好干的。你仅仅是一个好的、优秀的匠人是不行的。还要修炼我们的经验和精神。你只有用精神和修炼来熬炼我们的艺术,就好像在炼丹炉里一样,你把它炼出来,最后结晶为你的语言形式,它才是珍珠和仙丹,那已经不是原来的材料了。因此,在这种炼的过程当中,你要达到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你要达到一种天然地内控和节制,甚至可以说,优秀的汉语诗歌在一定程度上是内控和节制的艺术。
有些人非常不会节制,写起来洋洋洒洒,这一种时代审美已经过去了。因为我们所有的写作都要回应这个时代。我们回过头来说,就是这样。我们要把这个时代最值得我们关注,最值得我们回应的问题,最值得我们弘扬的那种精神内化为我们自己的一种写作行为。
这样讲可能有点虚,有很多例子,但我不想简单地举例子,只想供大家思考一下,你思考了得出了一些结论,然后再慢慢修正,最后得到的才是你自己的。我在那篇《我追求繁复之美》的文章中也同时讲到了繁与简的关心问题,繁复文学的确是我自己对自己的苛求,是一种自我挑战,我这是对诗歌艺术一种个性地追求和实验。刚才有诗友说我也写过散文诗,实际上我大学毕业后到现在没有写过一首散文诗。但是我写的一些长句子的诗,有些编辑都拿去当散文诗来发,还入了几本年选。但是我也没有主动投过稿说我这就是散文诗。实际上我是当诗来写的。散文诗首先要是诗,古诗侧重于形式,现代诗在于内容,那么散文诗是伴随新文学而生的,应与现代诗有着同样的品质追寻。繁复之美是感性美与知性美的融合,是朴素的、包容的、内敛而深邃的,风骨凌然的,不在于句子的长短,那些与我的另一个诗学论点——“气”论相关,在此不赘述。
有人说现在诗坛流派多、口号多,各种主张混淆了诗的基本标准。我想这是个很大很复杂的问题,与许多人许多事许多问题相连,一两句话说不清。我刚开始举的徐江那个诗人吧,他就是倡导民间写作和口语写作的诗人,与倡导知识分子写作的就不是一路,世纪之交还发生了盘峰论战,论战在诗学发展史上还是有一定意义的。徐江毕业于北师大,当时北师大有“三驾马车”,一个是伊沙,这是最出名的一个,但是也是一个越写越偏离诗的一个人。当下有很多人把他奉为诗坛领袖,他自己好像也很享受这种待遇,其实他在很多情况下败坏了诗。他一开始的解构精神是非常可贵的,他有《结结巴巴》《穿过黄河》《饿死诗人》等,这些诗都是具有一定解构意义,也好记,也好读。对于当时的诗坛现状来说,他这种解构精神非常可贵,但是你总不能总解构而没有建设。所以我说他的审美是有问题的。另一个是诗人侯马。侯马我见过,但是没有深度交流过。侯马现在是北京公安系统的官员,但内心升腾着诗意,这很难得,他人也挺好,这是三驾马车的第二个马,稍微有深度一点,不是那么太口语。但是他的写作我觉得也是有问题的。他没有真正地能做到博采众长,也就是容纳,没有很好地容纳一些东西,比伊沙态度端正一些,虽然写诗不一定要什么态度正确,但把后现代仅仅看作戏谑、反叛是会越走越窄的。再一个就是徐江。徐江写的诗也一般,但是徐江是三个人当中最可贵的理论家,并且徐江的理论已经超越了原来他们所倡导的口语诗的理论。所以这是值得我们关注的,至少我推荐的他的文章是值得你读的。总之,自诩一直先锋的伊沙们,实际上已经走到了自我期许的对立面而不自知,他们聪明的解构和大胆的坚持给人们不少启发,但伊沙似乎已麻木于新的时代变化。所以到一定的程度诗人必须回过头来思考一下,阅读一下理论,思考一下理论,关注一下现实,研究一下现实,千万不要偏离了文学的根本和生存的现状。
下面我举两首简短诗的例子,大家可能有的都听说过,我记得不是很全。在这里,我只是想说,诗是贴近心的私语,朴素、简洁、直白都可能有力量,但你得把它熬熟了再掏出来。一首是德州的一位诗人写的,我忘了她叫什么名字了,桑恒昌老师经常举这个例子。她写的这首诗非常朴素,她奶奶死了,她孤苦伶仃,于是写了这样一首诗,当时家里还是点煤油灯,他的父亲死了,他的母亲死了,他奶奶也死了,灯一直亮着,她前面写得都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最后一句却非常感人。她在历数了父亲、母亲、奶奶相继去世之后,把哀痛和悲苦全咽到自己肚里,不哭天抢地,甚至不让眼泪流到体外。她说,灯啊,你为什么不死?就是一盏长明灯嘛,点着,一直亮着。最后一句她瞬间就点透了、爆破了,成为爆点,一下子就升华了。读之,让人心一颤,热泪流。还有一首好像是刘醒龙举的例子,这个作者是个无名氏,就是写油茶饭的诗。他说,前天放学回家,饭桌上有一碗油茶饭,昨天放学回家,锅台上有一碗油茶饭,今天放学回家,我炒了一碗油茶饭,把它放在了母亲的坟前。就是这么朴素、简单。你想一想,他母亲前两天都强忍着濒死的病痛折磨,给儿子做饭吃,一开始能端到桌子上,后来只能放在锅台上,今天母亲死了,“我”炒了一碗油茶饭放在了母亲的坟前。这样的诗无需用深奥的诗学美学理论去界定,实质上它直指文学的核心,提醒我们人类需要文学和诗歌的最初也是最高的意义,因此它告诉我们,对于写作,一定要怀着真诚和敬畏的态度,真正面对自己的心灵,也就是说,艺术到了高境界,是无技巧的,没有那么复杂。当然无技巧正是大技巧。真正的无技巧,则体现一种天赋,是灵光一闪、用自己的命运来铸造的,在诗学理论上我们常讲的直觉,恐怕就暗含着无穷的写作奥妙。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人虽然写了很好的诗,但是如果仅限于原始的冲动和美妙的直觉也许最后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诗人,真正的诗人特别在人类文明的背景上,特别在当下的现代条件下,还需要许许多多的素养和条件。所以我们常常要把诗和诗人分开。有的人说诗大于人,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人一定大于诗。为什么呢?诗人为什么加上个人呢?上个月我在南宁开会的时候——就是首届中青年网络诗会,我们一起探讨百年新诗的得与失以及新诗写作的难度问题,会议上出现了两种观点和理念的争论,余怒、荣光启等主张的“语言”论与南鸥、谭五昌等强调的“精神”说各执一词,几乎重现了盘峰论战的场景。期间像樊子、赵卫峰、罗小凤等诗人也争相发言参与讨论。会议最后是由我做的总结,当然今天我不是来总结的,当时我就提醒大家,大家说的都有道理,都是从一个维度对新诗做得的论述,尽管这些维度都是重要的,都是属于根本范畴的,正因如此,大家越说越觉得只有自己掌握了真谛而听不进不同的说法。事实上,大家都非常认同 “新诗”是歧义很重的概念,我们姑且用之而已。参会的应当都是具有一定写作经验或理论修养的人,为什么不能俯瞰这些论点论据呢?几方的意见合起来才是大家描述对象的概貌啊。越是专家学者为什么越是如此固执呢?盲人摸象的寓言为什么常常成为一叶障目的中国故事?我个人认为,百年新诗如果仅指近百年来的这种分行文体没有什么不可,那是为了指陈和研究的方便。梁启超提倡的诗界革命要早几十年,其对新意境、新语句、新风格的倡导在晚清文坛产生的影响可以用震撼来形容。实际上从基督教和佛经翻译的时候,白话文学和诗歌就已经接受外来文化的熏陶大量存在了。你看《中国人史纲》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出来,柏杨讲到的变诗、变文,都是那时候翻译宗教经典的人为了叫人好懂,尽量采用口语也就是白话所形成的。故仅就白话诗而言,那时候的白话诗也要比新文学时期产生的早,区别就是其发生的时代背景不同,也没有理论支撑。是的,白话是为了让更多人能够明白,因此,追求朴素、精炼成为了新的时代美学趋向,那沉睡在我们古典文学传承当中的白话文学一下子成为新的风尚。只是除了在“白”的道路上走,被“新”引领的驰入了标新立异甚至故弄玄虚的地步也许是初创者没有想到的。自此,新诗的参照物发生了大变化,丢掉了古诗原有的凝练和简洁。这是关于百年新诗的另一个需要解决的大问题,社会文化思潮由东西之争变为了古今之辨,今天在此也不做赘述。
我想再举个桑恒昌老师的例子。桑老师主要写怀亲诗,现在又探索绝句新诗的写作,作为山东的作家诗人,大家对此应当是比较熟悉的,我就不多说啦。我要说的是,桑恒昌老师写过一首《上坟》的短诗,我曾给许多人说到过。因为他的母亲去世的早,他写了很多怀念母亲的诗,这个应当有人会背诵几句或几首吧。先生的继母活了很大年纪,父亲活到92岁,不在世之后,他的继母40多天又不在了。这个时候他去上坟,给他们合葬,他写了一首短诗,意思是:哭母亲的泪还没干,又来哭父亲,哭父亲的泪还没干,又来哭继母,坟里躺着两个母亲,外边跪着一个68岁的孤儿,他的最后一句也很感人,他写道:娘啊,快开门,俺爹来了。就这么一句,我读了,差点流下泪来,内心隐痛了好多天,而且每读一次,心疼一回。桑老师的母亲死了40多年了,这时候他送92岁的父亲来给母亲合葬。他千言万语就凝成了一句话:娘啊,快开门,俺爹来了。纯口语,上升到书面语,升华为诗,凝聚着多少难言之痛和人生之苦啊,但用心上的肉捏成的诗句每一个字都撼人魂魄。诗也许就这么简单!
所以说,桑恒昌的诗他是有个性的,如果从百年历史的角度来打探,这很不容易了。在我们山东诗人当中几个老诗人都很有个性,孔孚先生,他的山水诗;桑恒昌先生,他的怀亲诗;当然还有现在正在形成期的六七十年代的一批诗人,也非常有个性。诗坛忽略山东诗坛的价值和贡献是令人遗憾的。山东诗人不善于推销自己,但历史铁面无私,一定是公正的。
实事求是的讲,我写诗也没有感觉出自己有什么突出的个性,但凡是我写的东西,读我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有人故意隐去我的名字,拿诗让别人看,有人说,哎,马老师,这个是你写的。我说你怎么看出来的?他说一读就读出来了。我想好的读者是用心去读的,而不是用眼。由此我坚信,一个诗人你只要真诚敬畏地写作,你就可能把你的生命之气融进你的诗中,一个人可以死去,肉体肯定消亡,但是你留在文字当中的这种生命之气,只要是真诚地留下来的,达到一定程度修炼到一定的程度,它是不死的,文字不会消亡,你的这些气息可以穿越时空找到它的知音。我觉得,我们只要达到这一点,你就不用怕你的诗会死亡。今天没人读你的诗,你发表不了,获不了大奖,这些都无所谓。那些把自己的气息和气味放进了语言里的诗人,绝不会在五光十色的红尘中被淹没。
当然我们需要机缘,人成功的确需要一些冥冥中说不清的东西。我们大家今天在泰山一块参加作家班,在泰山开诗会,我们就是不断地互相激励,搭建这个平台,寻找自己的有缘人。也许这是一次重要的或不那么重要的聚会,但你要想在文学上向更高更远处走,你就要在一定范围内被同时代的人所知道,即使不被同时代的人所推崇,也得被同时代的人所记录,这样你才能留下被别人重新阅读你的可能。你如果不被任何人知道,特别在同时代的人中没有一个知音,那你永远都成不了李白杜甫那样伟大的诗人。你在当时没有任何的展示,没有任何的展示后代就不可能寻找到你。像我们在座的各位,如果有人最终能获得诸如诺贝尔奖一类的大奖,如果有一个被后世所留下,那么,哎,过了500年,研究他的人一看,嗷,当时2015年他还参加过一次山东省第21届作家班。那么当时还有哪些诗人参加了?还提出了一些什么观点?在他的文章当中可能就发掘到了,几百年之后的人也许正好和他的艺术观念有所呼应,因为研究他的需要,人们就能返回头来去寻找关于他的许多东西。那么你就有可能被重新阅读。实际上陶渊明、苏东坡、杜甫他们都是被后世推崇的,当年都不是那么厉害,当年在文坛上名气比他们大的,官位比他们高的,钱财比他们多的,影响比他们大的人有的是,但时间比保留那些东西。所以我们大家为什么要参加一些活动、文学圈子呢?特别是我们诗人到一块是不一样的。你就是在为后世,为你500年以后被重新认识好好埋下一笔。埋下一笔,首先就是真诚、敬畏地写作。
真诚、敬畏地写作,千万不要去写谎言。所以我提倡“为良心写作”,首先就是说真话地写作。但是这不是一种艺术的信条,这是一种精神的宣言。只有这种精神的创造做到了,你艺术修炼成熟了,你才有可能留下来。此外,就是你要多和优秀的诗人交流,你留不下来,叫别人留下来,那么你就间接地有可能留下来了。我希望我们大家多在一块接触、多交流,希望我们大家为今天的人生诗意地栖居和写作,更为我们的所思所感所痛所悟能够以文学的方式让未来的人们知道:在2015年的秋天,泰山的脚下,有这么一群诗人在一块相聚过,为大家都被别人记住而写作。谢谢大家!
(此为2015年10月26日在山东省第21届作家班诗歌讨论会上的即兴发言,感谢周庆涛诗友的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