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当代第一“银匠”
陶发美
我说谷未黄是一个“银匠”,且是当代第一“银匠”,这不免有点奇怪。若我再说,他是一个在月光下写诗的人,或说他是一个很会写月的诗人,大家应该豁然。
在月光下写诗,把月夜、月亮、月光、月色当作“银器”来打制,真是显了谷未黄的本事。打制“银器”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他在诗里除了把月亮直接描述为“银器”外,还把月亮比作过“鞋子”、“脚印”(《父亲还在路上》)、“刺猬”(《与桑眉讨论一下月光》)、“兔子”(《将军》)、“弯刀”(《回忆炊烟》)、“手鼓”(《西施》),甚至还比作过“尿壶”(《除夕》),也还比作过“乳沟”(《明天我住在水里》),等等。有时,他的诗里看似没有月亮,但月色还是自然而然地照进。比如,他在《汉口》里写道:“他们拖着一条白色的软体动物”,这里似有月色的意象。还有,他在《影子》中,虽然写的是阳光下的影子,可是那“河水的衣裳”很像是朗朗月华的一番温和调色。再说,他的作品一般都写于夜里或凌晨,这种时空的意念一直在追随他。这是不是就能认为,他的所有诗歌不论是不是写了月亮,都应该是他精心打制的“银器”。
形象地说,谷未黄是一个“银匠”;再形象地说,他是在月光下写作;还要形象地说,他的诗思多产生于阳光的反面。这也使得他的诗风冷冽而凛然,讥诮而振肃。印度文学评论家奥罗宾多.高士说过:“想象力是诗人的标志性力量”。说到想象力,谷未黄不容置疑。他的很多诗写于他的出生地侏儒山。只要到了侏儒山,他的想象力就有了,诗也就来了。他独坐侏儒山,还独占了侏儒山之月下的阵地;他像个月下王子,那么多月夜、月亮、月光、月色为其所爱、所召唤。
初看来,我们便以为谷未黄不过是获得了一些即时的机遇,甚或以为他的写作失于油滑,还漫不经心。其实不然,他把握瞬间以及推动意象的能耐得益于他的诗学修养和写作信念。他在《除夕》里写道:“女儿不再要我猜她手上握着的东西/她从屋外抓一把月光/我却看到她的手是空的/她在黑夜里抓到的东西/总是让我吃惊/……”。除夕夜的思绪悠远而广漠。他以一种独特的视角描写了女儿的成长,抑或表达了两代人之间的某种区隔,也还有时光流逝的某些心迹。他借助月的意象,但他并不是一个仰望者。他俯瞰的、思考的、钟情的是大地,是尘寰。
“你们就坐在我的树枝上/月光在你们的怀里/露珠在你们的怀里/哺育你们的孩子/……”(《致蚂蚁》)“那不是你,有人在水边/剥月亮的壳/我的伙伴不止一个对手/我们用镜子踢球/把月亮打进茅坑/打在一个人的屁股上/……”(《与麻雀私聊》)。谷未黄的很多作品有点像现代版的昆虫记。然而,只要细心地读下去,就可感到他有着显著的、广阔的、悲悯的人间情怀。我要特别提到的是他在《影子》中的几句诗:“影子在阳光下/搬着我的尸体/贴近一个陌生人的灵魂/我们一直在向野兽乞讨/原始的善良”。不是人在带动影子,反而是影子成了主宰。主宰了什么?或对人道的挞伐,或对天道的向往。我读到此处的第一时间,居然想到了诗歌之于诗人的命脉所系:诗歌就像是这里的影子,一个诗人若是没有诗歌的搬起和运送,他的生命何由?灵魂何往?人性何在?
从诗境说,月夜、月亮、月光、月色不只是谷未黄诗歌艺术的物质构件,也就是说,这些不是一个机械的艺术技巧问题,而更重要的是其精神镜像的显现。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他的诗境,那就是“静肃”。一个“静”字、一个“肃”字是合一的,也是可以拆分的。它们的背后,是丰富、生动而俨然的人性景象。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敦煌曲子词.望江南》)。把月亮比作银器,当然不是谷未黄的发明,古人写月者也不乏大家。但以当代诗人言,能把“天上月”当作人间银器来打制,而且打制得如此精妙、如此时尚、如此流行、如此摇荡心旌者,当然不是别人,而是那个侏儒山上的第一“银匠”谷未黄。
2017.2.28写于深圳在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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