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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奖诗人德里克·沃尔科特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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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8 10:00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诺奖诗人德里克·沃尔科特去世

本刊综合消息 当地时间3月18日凌晨,199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诗人、剧作家德里克•沃尔科特在圣卢西亚的家中去世,享年87岁。其出版商透露,德里克健康状况不佳已有较长时间,他离开时很平静。
德里克•沃尔科特1930年1月23日出生于英属西印度群岛圣卢西亚岛的首府卡斯特里市,祖父是荷兰人,外祖父是英国人,祖母和外祖母均为非洲奴隶后裔。1944年前后,他初次在报纸上发表诗作。1948年,用母亲的积蓄自费出版诗集《二十五首诗》,跑遍全岛推销,终于把钱还给母亲。
此后,沃尔科特长期活动于加勒比海英语区各国,创作过戏剧,当过中学教师,1959年在特立尼达创建戏剧工作室,任导演达十年之久,并为报纸撰稿。1962年出版诗集《在绿夜里》,被誉为加勒比英语文学的里程碑。1990年出版长篇抒情叙事诗《奥梅罗斯》(又译《欧美罗斯》),是其诗歌创作的最高成就。1970年代起,以客座教授和住校诗人身份出入美国各大学。
1958年获牙买加戏剧节奖,1961年获吉尼斯奖,1966年获皇家文学会海纳曼奖,1969年获特立尼达和多巴哥蜂鸟勋章,1971年获奥比奖,1986年获《洛杉矶时报图书评论》诗歌奖,2011年1月24日,诗集《白鹭》获英国艾略特奖。
其作品中译本有《德里克•沃尔科特诗选》,傅浩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大雅诗丛•白鹭》,程一身译,广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
诺贝尔文学奖的授奖词说:德里克•沃尔科特独有的风格是欧罗巴精湛手法与加勒比原始美感相结合的产物。但是,沃尔科特并不局限于题材和语言运用方面的兼容并蓄,重要的还在于他的历史观。大量散发着光彩,且深具历史眼光,是多元文化撞击下的产物。
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尼认为:沃尔科特的诗歌已超越了自我置疑、自我探索、自我诊治的阶段而变成了一种公共的资源。他不是鼓动家。他所能鼓动起来的是宽宏大量和勇气。我相信他会赞同霍普金斯的观点:感情,尤其是爱,是诗歌的伟大的动力和源泉。俄裔美国诗人布罗茨基认为:沃尔科特是今日英语文学中最好的诗人。在视力敏锐方面,这位诗人很像约瑟夫•班克斯,不同之处在于通过将目光固定在一株“被自己的露水锁住”的植物或固定在一个物体上,他完成了任何博物学家都未能完成的事情——他赋予它们生命。《德里克•沃尔科特诗选》中译本译者傅浩认为:沃尔科特用熟练掌握的一种国际性语言给那些“旅游者”生动地描述了他生长于斯的岛国风情和历史,以深刻的透析和巧妙的类比赢得了他们的理解和同情。这需要有高度的技巧和对两种文化的深切了解。
沃尔科特这样评价自己:“我只是一个热爱海洋的红种黑人,我受过良好的殖民地教育,我体内拥有荷兰人、黑人和英国人的血统,要么我谁也不是,要么我就是一个民族。”
2016年5月29日,德里克•沃尔科特入选《诗歌周刊》第213期封面人物。

附:德里克•沃尔科特的诗


白鹭

1
细察时间的光,看它能有多久让
清晨的影子拉长在草地上
潜行的白鹭扭着它们的脖子吞咽食物
这时你,不是它们,或你和它们已消失;
鹦鹉在日出时咔哒咔哒地发动它们的船只
四月点燃非洲的紫罗兰
面对鼓声阵阵的世界,你疲倦的眼睛突然潮湿
在两个模糊的镜头后面,日升,日落,
糖尿病在静静地肆虐。
接受这一切,用冷静的判决
用雕塑般的词语镶嵌每个诗节;
学习闪光的草地不设任何篱笆
以免白鹭被刺伤,在夜间呻吟不止。

2
这些浑身洁白,鸟嘴发红的白鹭多么优雅,
每只都像一个潜行的水壶,在潮湿的季节
茂密的橄榄树,雪松
抚慰咆哮的急流;进入平静
超越欲求摆脱悔恨,
或许最终我会达到这种境界,
在阳光下,棕榈叶像轿子一样低垂着
影子在它们下面狂舞。在我充溢着
所有罪孽的身影进入遗忘的
绿色灌木丛以后,它们就会到达那里,
一百个太阳在圣克鲁什山谷
上升又下沉,我的爱如此徒劳。

3
我看着这些巨树从草地边缘腾空而起
像膨胀的大海,却没有浪峰,竹林陷入
它们的脖子,像被绳子拴着的马匹,黄叶
从震荡的枝条被撕下来,雪崩般塌落;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暴雨骤降之前,
天空如同被浸透的帆布,在绝望地航行
风在乱纸中猛吹,完全笼罩了山峦
似乎整个山谷是一枚安然度过风暴的豆荚
而森林不再是树木,而是奔腾的海浪。
当闪电炸裂,雷声吱嘎作响如同咒骂
而你是安全的,躲在圣克鲁什深处的
一间黑屋里,电光一闪,当前突然消失,
你暗想:“谁会为颤抖的鹰,完美的白鹭
和云色的苍鹭,还有连看到黎明虚假的火焰
都感到恐慌的鹦鹉提供住房呢?”

4
这些鸟持续为奥特朋⑴充当模特,
在我年轻时,一本书中雪白的白鹭
或白色的苍鹭会像圣克鲁什翡翠绿的
草地一样打开,深知它们看上去多么美丽,
完美地昂首阔步。它们点缀着这些岛屿,
在河岸上,在红树林的行列或养牛的牧场里,
在池塘上方滑翔,然后在小母羊光洁的
脊背上保持平衡,或者在飓风天气里
逃离灾难,并用它们令人震惊的戳
啄出记号,似乎在它们神话的高傲里
研究它们是完全的特权
它们扑扇着翅膀从埃及飞越大海
伴随着法老的朱鹭,它橙色的嘴巴和双脚
呈现出安静的轮廓,装饰着教堂的地下室
随后它们展翅起飞,翅膀扑扇得很快,
当它们扑扇翅膀时,当然像一个六翼天使。

5
那永恒的理想是惊奇。
阴冷的绿草地,安静的树木,那边山坡上
的丛林,接着,一只白鹭白色的喘息使
飞行进入画面,然后用它笨拙的脚步
摇摇晃晃地站立,那么笔直,白鹭的象征!
另一个想法令人惊奇:站在树稍的
一只鹰,悄无声息,像一只猎鹰,
突然冲入天空,用那种和你相同的极度冷漠,
在赞扬或责备之上盘旋,
此刻它落下来,用爪子撕扯一只田鼠。
草地的事件和这种公开的事件是相同的,
一只白鹭惊奇于这个事件,高处的鹰在嗥叫
冲着一具死尸,一种纯粹是虐待的爱。

6
圣诞节这周过了一半,我还不曾看见它们,
那些白鹭,没有人告诉我它们为什么消失了,
而此刻它们和这场雨同时返回,橙色的嘴巴,
粉红的长腿,尖尖的脑袋,回到了草地上
过去它们常常在这里沐浴圣克鲁什山谷
清澈无尽的雨丝,下雨时,雨珠不断落在
雪松上,直到它使这里的旷野一片模糊。
这些白鹭拥有瀑布和云的
颜色。我的一些朋友,已所剩不多,
即将辞世,而这些白鹭在雨中漫步
似乎死亡对它们毫无影响,或者它们像天使
突然升起,飞行,然后再次落下。
有时那些山峦就像朋友一样
缓缓消失了,而我非常高兴的是
此刻他们又回来了,像记忆,像祈祷。

7
伴随着落入林中的一片悠闲的叶子
浅黄对着碧绿旋转——这是我的结局。
不久将是干枯的季节,群山会生锈,
白鹭上下扭动它们的脖子,弯曲起伏,
在雨后用嘴巴捕食虫子和蛴螬;
有时像保龄球瓶一样直立,它们站着
像从高山剥下的棉絮似的果皮;
随后它们缓缓移动,用双脚张开的指头和
前倾的脖子移动这么一只手的宽度。
我们共有一种本能,那种贪婪供应
我钢笔的鸟嘴,叼起扭动的昆虫
像名词那样吞咽它们,当它书写时
钢笔尖在阅读,愤怒地甩掉它的鸟嘴拒绝的食物。
选择是这些白鹭的教导
在宽阔空旷的草地上,安静而专心地阅读时
它们不断点着头,这是一种难以表述的语言。

8
我们在圣克罗伊一个朋友家的游泳池边
约瑟夫和我正在交谈;他停止谈话,
这次来访我本希望他会快乐,
喘息着指出,并非静立或阔步
而是固定在这棵巨大的果树上,一种景象使他震动
“就像某种来自博施⑵的东西,”他说。那只大鸟
突然飞到这里,或许是同一只鸟把他带去,
一只忧郁的白鹭或苍鹭;说不出的话总是
伴随着我们,像欧迈俄斯,第三个同伴
什么得到他,他爱雪,什么就会让它呈现,
这只鸟泛出一种幽灵似的白光。
此刻正值中午或傍晚,在草地上
白鹭一起静静地向高处飞翔,
或者航向海绿色的草地,如同一场划船比赛,
它们是天使般的灵魂,像约瑟夫的灵魂一样。

(程一身 译)


新世界地图之一:群岛

这个句子的尽头,雨会开始飘下。
雨的边线上,是一张帆。

慢慢的,群岛自帆的视野消失;
一个种族对港口的信仰
也驶入了迷雾。

十年的仗打完了。
海伦的头发是一片乌云,
而特洛伊已是烟雨茫茫的海边
一只盛满白灰的火坑。

细雨渐密,像竖琴的丝弦。
一个目光阴沉的男子用手指扣住雨丝,
把《奥德赛》的第一行轻轻拨响。


爱之后的爱

总有那么一天,
你会满心欢喜地
在你自己的门前,
自己的镜中,欢迎你的到来,
彼此微笑致意,
并且说:这儿请坐;请吃。

你会重新爱上这个曾经是你的陌生人。
给他酒喝,给他饭吃。把你的心
还给它自己,还给这个爱了你一生,
被你因别人而忽视
却一直用心记着你的陌生人。

把你的情书从架上拿下来,
还有那些照片、绝望的小纸条,
从镜中揭下你自己的影子。
坐下来。享用你的一生。




紧握着我心脏的那只拳头
稍稍松开;我大口呼吸
这份明快轻松,但它又再次
握住。我何曾没有爱过
这爱的痛苦?但这次它超出了

爱而达到疯狂。它有着
疯子一样的钳握;这是在嚎叫着坠入
深渊前,死死扣住
非理性的悬崖。

心啊,就这样紧紧地扣住。
这样,至少你还能活着。


明天,明天

我记得那些我从未真切见过的
城市。有着银色静脉的威尼斯,带着
太妃般扭曲的塔尖的列宁格勒。巴黎。很快
印象派们会把阴影画成阳光。
哦!还有蛇环一样渐渐松开的海德拉巴的小巷
对爱过的人,天地就像荒岛;
它令人眼光蒙蔽,经验狭窄。
虽然精神快意,但心智却变得肮脏。
肉体在亵迹点点的衣被下浪费自己,
用杂志开阔着世界观。
门外有一个世界,但这多么让人心烦,
当你背着行囊站在冷冷的楼梯上
看黎明染红了砖墙,而在你开始后悔之前
你叫的出租车就带着一声笛响,
灵车一样缓缓停靠在你的路边,而你钻进车里。


自勉

我住在水上,
一个人,没有老婆孩子。
我仔细研究过每一种可能性,
到最后才发现:

在黑水边,有一座矮屋,
窗子永远开着,
面向陈旧的大海。我们不会去选择这样,

我们只是本来应该怎样,就是怎样。
我们历经苦难,年复一年,
我们卸得下货载,却卸不下自己

生命的重负。爱是一块石头,
栖在黑水下的
海床上。此刻,除了真情,

对诗歌我一无所求,
不要怜悯、名声、医治。沉默的妻子,
我们可以坐下来,看黯淡的海水,

并在洗尽了
一切平庸和废品的一生中
活得像一块石头。

我要忘却情感,
忘却自己的天赋。这比生命中经历的一切
都更伟大,更艰难。


死于大火的城市

那个煽情的布道者刚刚扫荡了一切,除了教堂上的天空,
我便在油灯下记述一个城市如何死于大火;
在蜡烛被烟熏得泪水充沛的目光下,我
想用比石蜡更多的话语,讲述铅丝一样崩断的信仰。
整整一天,我在乱石般的传说间走动,
街边的每一堵墙都像骗子一样让我吃惊;
被群鸟震撼的天空如此喧闹,所有的云都像
被劫的包裹,尽管是在火中,还那样白。
在基督走过的浓烟滚滚的海面上,我问,为什么
当他木质的世界不再管用时,人会哭得像一根蜡烛?
在城里,树叶是纸,而山丘是迭起的信仰;
对一个整日闲逛的男孩来说,每一片叶子都是一次绿色的
呼吸,把我以为早就僵冷了的爱重建一次,
祝福着死亡,还有这火的洗礼。

(阿九 译)


世界之光

来点卡亚,此刻要来点卡亚,此刻要来点卡亚,因为下雨了。
——鲍勃•马利

当小巴播放马利的摇滚歌曲,
那美人悄悄地哼起叠句。
我可以看见光线在她脸颊上
游移并照出它的轮廓;如果这是一幅肖像
你会让强光部分留在最后,这些光
使她的黑皮肤变得柔滑;我会给她加一个耳环,
简单的,纯金的,以形成对比,但她
没戴任何首饰。我想像一股浓烈而香甜的味道
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仿佛散发自一只安静的黑豹,
而那个头就是一个盾徽。
当她望着我,然后又有礼貌地移开视线,
因为凝视陌生人是不礼貌的,
这时她就像一座雕像,像德拉克洛瓦一幅黑色的
《自由领导人民》,她眼睛里
微鼓的眼白,雕刻似的乌木嘴巴,
身体结实的重要部位,一个女人的重要部位,
但就连这个也在黄昏里逐渐消失,
除了她轮廓的线条,和那凸显的脸颊,
而我暗想,美人啊,你是世界之光!

我不止一次想到这个句子
当我在那辆十六座位的小巴上,它穿梭于
格罗斯岛与市场之间,那市场在星期六买卖结束后
留下木炭似的粗砂和抛弃的蔬菜,
还有喧嚣的酒馆,在酒馆明亮的门外
你看见喝醉的女人在人行道上,结束她们的一周,
忘掉她们的一周,悲哀莫过于此。
市场在星期六晚上停止营业时
还记得煤气灯挂在街角柱子上的
晃荡的童年,以及小贩和人流
熟悉的喧闹,而点灯人爬上去
把灯盏挂在柱子上,接着又去爬另一根,
孩子们则把面孔转向灯盏的飞蛾,他们的眼睛
白如他们的睡衣;市场
在深陷的黑暗里关闭着,
一些影子在酒馆里为生计而争吵,
或为喧腾的酒馆里正式的争吵习惯
而争吵。我记得那些影子。

小巴在渐暗的车站等待乘客慢慢坐满。
我坐在前座,我不赶时间。
我看着两个女孩,一个穿黄色紧身胸衣
和黄色短裤,头发里别着一朵花,
在平静中渴望着,另一个不那么有趣。
那个黄昏我已走过了我生于斯长于斯的
这个镇的各条街道,想起我母亲,
想起她的白发被渐浓的薄暮染淡,
还有那些倾斜的盒形房屋,它们似乎
就靠挤得密密实实而撑住;我细看过那些
半开着百叶窗的客厅和黯淡的家具,
莫里斯安乐椅,摆着千金藤的大桌,
还有一幅平面印刷的《圣心基督》,
小贩仍在向空荡荡的街道兜售——
糖果、乾果、黏巧克力、炸面圈、薄荷糖。

一个头巾上戴著一顶草帽的老妇
提着一个篓,一瘸一拐向我们走来;在别处,
在一段距离外,还有一个更沉重的篓,
她无法一起拿。她很慌张。
她对司机说:“Pas quittez moi a terre,”
她讲的是土语,意思是“别把我搁在这里”,
用她的历史和她乡亲的历史说,就是:
“别把我留在土地上”,或换一下重音,就是:
“别把土地留给我”(来继承);
“Pas quittez moi a terre,神圣的公车,
别把我留在土地上,我已经累坏了。”
小巴坐满了不会被留在土地上的
浓重的影子;不,这些影子会被留在
土地上,还会被辩认出来。
被抛弃是他们早就习以为常的事儿。

而我已抛弃了他们,我知道
在海一样无声的黄昏,男人们
佝偻在独木舟里,橙黄色灯光
从维基海岬照来,黑船在水上,
而我坐在小巴里,我的影子
永远不能跟他们其中一个影子
凝固在一起,我已离开了他们的土地,
他们在泛白的酒馆里的争吵,他们的煤袋,
他们对士兵、对一切权威的憎恨。
我深深爱上窗边那个女人,
我多想今晚可以带她回家。
我多想她拥有我们在格罗斯岛海滩
那座小屋的钥匙;我多想见到她换上
一件光滑的白睡衣,它会像水一样倾泻
在她胸脯的黑岩上;多想
就这么躺在她身边,挨着有煤油灯芯的
黄铜灯盏的光圈,在寂静中告诉她
她的头发就像夜里一片山林,
她腋窝里有涓涓河流,告诉她
如果她要贝宁我会买给她,
并且永不会把她留在土地上。还有其他人。

因为我感到一种会使我流泪的强烈的爱,
和一种荨麻般扎我的眼睛的怜悯,
我怕我会突然泣不成声
就在这辆播着马利的公车上;
一个小男孩透过司机和我的肩膀
细看前面的灯光,细看乡村黑暗中
疾驰而来的道路,小山上亮灯的房子,
和密集的星星;我抛弃了他们,
我把他们留在土地上,我把他们留下
唱马利悲伤的歌,这悲伤真实如乾燥的
土地上雨水的味道,或湿沙的味道;
他们的友善,他们的体贴,以及
在小巴前灯照射下的礼貌告别

使小巴充满温暖。在喇叭声中,
在音乐的呜咽声中,他们的身体
散发强烈的香味。我多想这小巴
永远继续行驶,多想没人下车,
没人在灯光照耀下道晚安,
在萤火虫的引领下踏上弯曲的小路,
走向有灯的家门;我多想她的美
进入木制家具体贴的温暖里,
走向厨房那惬意的搪瓷盘的
格格响,走向院子里那棵树,
但我要下车了。在翡翠酒店门口。
休息室将挤满像我一样要转车的人。
接着我将走上沙滩,伴着碎浪。
我下了小巴,没有道晚安。
晚安会充满难以表达的爱。
他们坐在小巴里继续赶路,他们把我留在土地上。

接着,小巴走了几米,停下来。一个男人
从窗口呼唤我的名字。
我走向他。他拿出什么东西。
是一包从我口袋里掉出来的香烟。
他递给我。我转身,藏起眼泪。
他们什么也不要,我什么也不能给他们
除了我所称的这“世界之光”。

(黄灿然 译)


茨维塔耶娃

报纸在安乐椅上老去,沙发昏睡
在阳光的空虚中,海滨的房子内一张床
保持着方格呢床罩的平整,镜子被划着
一道又一道的十字叉,被顶扇影子般的扇片。

焦渴得如同海滩,我步入厨房。
我的干渴长进生锈的水龙头。
从打开的冰箱中喷出的冷气表明白色的冰笞
已从冰盘结壳到西伯利亚的森林。

我喝着结霜的瓶中的水,自我放松,
顶扇的页片在宁静中嗡嗡响着。
我看见从消失了的衣柜卸下来的那扇门
斜靠着,像一把提琴的琴面支撑在空间中。

我把冰水放回,看见一列停在火车站的
火车焊在冰雪中,圆圆的车窗的窗框,
霜钩织着你的脸庞,在滴落的忍耐中,
一只鸥鸟的叫喊溶化成一根冰柱。

你从你书的门中溜出,穿着黑色的斗篷——
你在雨中奔跑,像哭墙上
陈旧的黑睫毛油,像瓷器碎在
一个洋娃娃的笑中——你的眼睫毛用柯尔油抹得深黑。

通过飞动的景色,酸橙或月桂的一片叶
已学会了你的沉默,另一种语言。
葡萄藤的手腕脉搏跳动吗?每一支绿色的卷须
在你的喉咙里打卷吗?家蝇成对地嗡叫着

在单人床上。啊,你的梯子般渐渐升高的云雀般的
被打断的歌!海藻形的西里尔字母,
是你生命的速记,鹞鸽的爪印是
你的破折号和连字符,沙一样碎裂的木棍。

这是暴风雨的季节,茨维塔耶娃,有些日子在下雨
而大海低着头像一匹马一样站立
或像一位姑娘俯身在洗脸池上,
尔后,塞住的水管,突然用全力喷出所有的苦难。

但在蔚蓝之外,有时一只海鸥叫喊着
像褪色的浮木上的刺。上帝渐渐
愈来愈远,愈来愈蓝,此刻,在散文的沙丘外,
跑来了你小小的惊叹号的身影。

海藻甩干了她的头发,玛丽娜•茨维塔耶娃,
鹈鹕中断了自己的飞翔钉在十字架上;
但那新娘般,环飞着的幸存者
海鸥,满怀着她圣洁的感情

这海滨的房屋,梳妆台,一个天蓝色的粉盒,
地平线样的边字符,空白的墙——一份他们撕下了
你的照片的护照,一座床头钟,
不指示时间地嘀嗒着,一件你忘了黄色蝴蝶裙,

从我的床单上抖掉的沙,枕头的坟冢,
一滴海洋般的泪。太阳摇晃着它的鳞片。
时间,那永恒的一半,像大海在一扇窗口,
狂风吹动着你书页的固定的篷帆。

(沈睿 译)


鲁滨孙之岛


小教堂的牛铃
象上帝的铁砧
把海洋敲成一块盲目的盾牌;
点燃后,海葡萄慢慢地
向金属般的热送去铜盘

红色的、波纹铁的
房顶在阳光中咆哮。
一丝丝铜线般的空气
在土地打开的窖上面
扭动,象一个孩子眼里的
地狱,这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下面,斯卡贝勒①朴素的
方格呢在湛蓝的
完美的天空下展开;
我们享乐主义哲学的苍穹。
贝塞尔和迦南②的心,
向圣诗和赞歌敞开。
我执着于上帝的礼物;
我的父亲,上帝,已经死去。

如今已过三十,我知道
爱自己就是害怕
被头顶上天堂的蓝色
或脚下更粗犷的
蓝色完全吞没。
白天,艺术或酒精
每一次损害大脑时,
都闪过这种恐惧;
惊恐如他的影子
成为那个被抛弃的人。

在这块岩石上,大胡子隐士③建造
他的伊甸园:
山羊、谷物、堡垒、阳伞、花园、
安息日用的《圣经》,所有的快乐
除了那种
驱使他呼唤一个人类声音的快乐。
在太阳边的伊甸园中流放,
那正在腐烂的坚果,被浪花冲卷着
成为他自己的也在腐烂的大脑
因为他为天堂里
没有同类而感到内疚
因为一种天堂的宁静
一棵棕榈脊柱的影子
在他思想中建造龙骨和船舷。

堕落后的第二个亚当
他的邪恶的
幼芽中隐藏着那天生
便是异端的种子,他相信人们
因为他们的信念而失败。
工匠和被抛弃的人
整个天堂都在他头脑中
他看见他的影子在祈祷
人间的爱,而不是上帝的爱。


我们来到这里寻求
峨螺中心宁静的安抚;
逃离那激烈凶猛的争吵
逃离厨房,那儿,思想
象面包一样在水中解体,
我们要让一轮盐的太阳
把大海冲洗得粗糙如珊瑚,
要象石头那样沐浴在风中,
要象野兽或自然物一样纯粹。

那虚构的职业的
怜悯,那大概和诗的天赋一起
继承下来的怜悯,
同隐士的节俭一道靠信念生存,
它把信任转向角落,把疯狂
象面包一样贮藏起来,
它的大脑是一朵夜间的白花,
它在一间喝醉的、布满月光的房间里
看见我儿子的头
裹在床单里面,
象一个被砍下来的坚果在泡沫中游荡。

啊,爱,我们孤独地死去!
那钟声载动我
回到童年时光,
回到灰色的木塔,
回到丰收和金盏花,
回到那些人身旁,
一个残酷公正的上帝
把他们抱在他蓝色的胸前,他的胡子
是一朵舒展的云
他抱走了我的父亲。
骄傲,却犹豫不决,
我再也不能回去。

我的眼里已经没有地狱,
也看不见天堂和人类的意志,
我还没有掌握足够的技巧,
那钟声不断撞击着
我的根基。
折磨人的太阳使我发狂,
我站在我的人生高峰的旁边。
在烘干的迷乱的沙子上
我的影子伸长。


艺术是世俗的,属于异教徒,
他展示的大部分内容
都是瘸子伏尔甘④打造
在阿基里斯的盾牌上的图案。
在这些蓝色的变幻的墓边,
在被那天堂的炉火扇动的
墓边,但愿思想燃烧,
直到它最后劈开,
它的泥土的模子。

现在,星期五的后代
那鲁滨孙的奴隶的孩子们,
一群小黑姑娘,传着粉红的
玻璃纱裙子,
无比自豪地走过
冲上沙滩的波涛,
她们的脚下,浪花
象手鼓一样响起。

黄昏,当她们回来
做晚祷时,每一件
太阳触摸过的衣服都将燃烧
一件六翼天使的衣服
而我从艺术和孤独中
学会的一切,都不能
象那不断穿过我们的
铃舌一样保佑她们。

(王伟庆 译)

  
来自非洲的遥远呼声

  阵风吹乱非洲棕褐色的
  毛皮。吉库尤族如蝇一般迅疾,
  靠草原的血河养活自己。
  一个撒遍尸体的乐园。
  只有挂“腐尸少校”衔的蛆虫在喊:
  “不要在这些死人身上浪费同情!”
  统计证实,学者也掌握了
  殖民政策的特性。
  这意味什么,对在床上被砍的白孩子?
  对该像犹太人一样消灭的野蛮人?

  长长的灯芯草被打碎,成了
  鹭鸟的白尘,它们的叫声
  从文明的曙光开始,就在烤焦的河
  或兽群聚集的平原上回荡。
  兽对兽的暴力被看作
  自然法则,但直立的人
  却通过暴行而到达神圣。
  谵忘如提心吊胆的兽,人的战争
  合着绷紧皮的鼓声舞蹈,
  而他还把死人签订的白色和平——
  把当地的恐怖成为英勇。

  又一次,残暴的必要性
  用肮脏事业的餐巾擦手,又一次
  浪费我们的同情(像对西班牙一样),
  大猩猩在跟超人角斗。
  我,染了他们双方的血毒,
  分裂到血管的我,该向着哪一边?
  我诅咒过
  大英政权喝醉的军官,我该如何
  在非洲和我所爱的英语之间抉择?
  是背叛这二者,还是把二者给我的奉还?
  我怎能面对屠杀而冷静?
  我怎能背向非洲而生活?

  飞 白译




  海 难 余 生

  饥饿的眼睛贪婪地吞吃海景,只为一叶
  美味的帆。

  海平线把它穿上无限的线。

  行动滋生狂乱。我躺着,
  驾驶着装上肋木的一片椰影,
  生怕增多我自己的脚印。

  吹着沙,薄如烟,
  腻烦了,移动一下它的沙丘。
  浪潮像孩子似的厌倦了它的城堡。

  咸的绿藤和黄的喇叭花,
  一个网缓缓移过空无。
  空无一物:充塞白蛉子头脑的愤怒。

  老人的乐趣:
  早晨,沉思的后撤,想着
  枯叶,自然的安排。

  阳光下,狗粪
  衔了硬壳,发白如珊瑚。
  我们结束于土,开始于土。
  在我们的内脏里创世。

  细听,我就能听见珊瑚虫在营建,
  两个海浪击出一片静默。
  掐开一只海虱,我使雷霆爆裂。

  像神一样,我歼灭神性、艺术
  和自我,我抛弃
  已死的隐喻:杏树的叶形心。

  成熟的脑烂得像个黄核桃
  孵出它
  乱糟糟的海虱、白蛉和蛆,

  那个绿酒瓶的福音,被沙塞死了。
  贴着标签,船的残骸,
  握紧的漂木苍白而带着钉,如一只人手。

  飞 白译




  沼  泽

  咬啮着公路的边缘,它是黑嘴
  轻轻哼着:“回家来吧,回家来……”

  在它粘滞的呼吸背后藏着一个字:
  “长”——长出菌类,烂,
  根上长满白斑。

  比藤的丛莽、采石场和晒裂的河床更可怕,
  它的恐怖曾使海明维的英雄难移寸步
  呆立于看得清的浅处。

  它开创虚无。穷人囚犯和黑人的牢狱。
  它的黑色情调
  每个落日取你生命之血的一个涂片。

  奇怪可怕的蜿蜒!红色树丛中每株树苗
  蛇一般弯曲,它的根淫秽可憎
  如一只六指的手,

  掌心里藏着背披青苔的蟾蜍,
  名叫“蟾蜍凳”的毒菇,烈性的姜花,
  血的花瓣,

  虎斑兰花斑斑的阴户,
  离奇古怪的鬼笔阴茎
  沿着唯一的路纠缠过客。

  深深地,比睡眠更深,
  像是死,
  太富于衰减,太窒于呼吸。

  在迅速注满的夜里,看
  最后的鸟如何仰喉啜饮夜色,
  野树如何滑

  同黑暗,与扩散着的
  记忆缺乏症一同变黑,渐渐进入
  虚无的边界,混合

  肢、舌、筋,成为一个结
  如同混沌,如同面前的这条
  路。

  飞 白译




  海 的 怀 念

  有样搬走了的东西在这座房子耳朵里吼叫,
  挂起无风的帘,击晕镜子
  直到只剩反应而没有实体。

  有个声音好像风车咬牙切齿直到
  死死地刹住;
  震耳欲聋的空缺如狠狠一击。

  它箍住这山谷,压低这山峰,
  它使姿态疏远,使这支铅笔
  穿透厚厚的空虚,

  它用沉寂装满橱柜,摺起酸味的衣服
  像死者的遗物那样准确,
  像死者由亲爱者运行着,

  不抱信心地,期望着占据。

  飞 白译




  珊  瑚

  这株珊瑚的形状与因它而凹陷的
  手掌对应。它的

  突然的空缺多么沉重。像浮石,
  像你的乳房在我手掌的杯中。

  海一样的冷,它的乳头粗糙如砂,
  它的毛孔像你的一样,闪着咸汗。

  空缺的身体撤走了重量,
  再没有另一个能像你光润的身体一样

  创造出如此精确的空缺,恰似这
  珊瑚石,放在案头发白的

  纪念品架上。它向我的手挑战
  去做一切情人的手从未体验的探寻:

  另一个身体的本真。

  飞 白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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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7-3-18 23:13 | 只看该作者
被评委们认为是“动人的,技术上无懈可击的作品”、“会成为衡量其他诗歌作品的准绳”而捧得了英国艾略特诗歌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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