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教我打水漂
大杨塘只装着一半的水,露出肚脐眼。一片平静,静如一面镜子。照得见母亲下塘洗菜的青丝,照得见父亲牵着我的小手很少露出的笑容。
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一片太阳从塘面逃走却拖着千丝万缕不舍的红光,百鸟绕塘飞翔,塘埂上高大的槐树杨树枫树藏着一双双神秘的眼睛,蝉鸣阵阵。经不住我一再的纠缠,父亲将塘边的散落的瓦片找到一起,教我打水漂。
像教我一门手艺,教前,父亲将瓦片合在掌心,闭目默念一会。这一刻父亲的身上吸附神灵,披上一身霞光,有一种仪式的庄严。
村庄里的小猫小狗小兔子二丫头都聚拢过来,奶奶的炊烟也聚拢过来,猫着腰围观。塘埂牵着牛绳背着犁铧往回走的二老爹也被钉在一棵树旁,目光罩过来。
父亲把瓦片留给我,捡起一块扁石,示范着抛出,抛出石块得到了许可,向外跳啊跳啊,跳了几下,不见了,父亲的脸色一沉,仿佛不见了他的心肝。又拿起一块,仍然是扁石,父亲对着石块闭目默念一会,不放心又哈了一口气才抛出,石块灵光一闪,蹦啊蹦啊蹦啊,一直蹦到塘中心,父亲脸上的沟壑松开了,但他的目力终追不上跑远的石块,不知它跑到哪儿去了。
一块瓦片攥紧在我的小手心,我也学着闭目默念一会,又哈口气,然后用尽全力把自己掷出去,外面海阔天空,瓦片灵光闪闪,飘啊,飘啊,跳啊,跳啊,蹦啊,蹦啊。离开的路途充满精彩,忘了娘的呼唤,忘了父亲的眼睛一直盯着,忘了二老爹和小伙伴们的喝彩。
几个圈圈下来,大杨塘起风了,风吹走了树叶,吹走了塘埂,吹走了水面,吹走了大杨塘,吹老了时光。一转身,我已找不到身后的母亲,又转身我已找不到身边的父亲。
回过头来,瓦片有了许多挣扎。前途的烟波,行走的疲惫,瓦片最终力竭,却极心甘情愿下坠,下沉,沉到塘底的泥土,沉到故乡,成为柔软又坚硬的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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