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拟人
冬青
果尔蒙
西茉纳，太阳含笑在冬青树叶上，
四月已回来和我们游戏了。
他将花篮背在肩上，
他将花枝送给荆棘、栗树、杨柳；
他将长生草留给水，又将石楠花
留给树木，在枝干伸长的地方；
他将紫罗兰投在幽荫中，在黑莓下，
在那里，他的裸足大胆地将它们藏好又踏下；
他将雏菊和一个有小铃项圈的
樱草花送给了一切的草场；
他让铃兰和白头翁一齐坠在
树林中，沿着幽凉的小径；
他将鸢尾草种在屋顶上
和我们的花园中，西茉纳，那里有好太阳，
他散布鸽子花和三色堇，
风信子和那丁香的好香味。
三十多年前，第一次读到就被它打动，今天再读，仍会沉浸在那美妙的情绪中，却不会止于此。作为多年的诗写者，不但能感受到诗的好，还得知道为什么好。
拟人。“太阳含笑在冬青树叶上”、“铃兰和白头翁一起坠在树林中”是拟人。更重要的是将四月进行的拟人化描写：一个送花使者的形象。他把每种花送到它们恰好应该在的地方，让那地方美了，他好像知道我们心思似的，将每一处都布置得让我们欢喜，他的心里一定充满了美和爱。这首诗的好主要就在于，不但写出了美景，还塑造出了美的形象。拟人手法功不可没，再者，拟人在这里也起到了结构全篇的作用。
拟人可以分成两类：
一、对物的拟人。这又可分为两种：
1、对动物。因为动物能做动作，有的动物还有声音，甚至有某种表情，用拟人化描写的时候少。但写动物的心理时，一定是拟人化的。如本人的诗作《母猪产仔》中有这么几句：“猪圈里已经铺好了柔软的干草/母猪还是自己叼来一些/她要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身体之后/落在自己的爱里”，这后两句就写了母猪的心理，是拟人化的，但不是强加的，是从前面合情合理地顺下来的。再看一首完整的诗：
鹅
梁久明
总是被节气催促的村庄里
除了鹅没谁有翩翩君子的风度
它的行走比老人缓慢
但比老人的步伐稳健
仿佛它对什么都心中有数
不会急哪怕再急的事物
高举的头颅微微转动
是傲视，好像
正在检阅的大人物
谢天谢地，鹅没有
大人物眼中的睥睨一切
只有那份自在从容
这首诗对鹅的描写，无论是外表还是心理上的，都是拟人化的，写出了鹅自在从容的形象。
2、对植物和无生命物体。对它们的描写常常是拟人化的，如：风轻唱着歌，雨滴在雨伞上跳舞，太阳露出了笑脸，海浪伸出双臂，等等。还有前面提到的“太阳含笑在冬青树叶上”。
传统的咏物诗大都用拟人手法，大都是借物写人，而不是写物本身。如骆宾王《狱中咏蝉》是触物起情，借物寓志的诗。而贺知章的《咏柳》不是借物写人，是借柳写春。都用到了拟人手法，有的是全篇都用，有的是一部分用。
二、对抽象词语的拟人。如前面提到的《冬青》一诗中对四月的拟人化描写。还有很多现成的句子，如：“胜利在招手，曙光在前头”，胜利被招手拟人化了；“投入幸福的怀抱”，幸福被怀抱拟人化了；“一路上有你的爱情陪伴，我不孤独”，爱情被陪伴拟人化了；等等不一而足。
拟人的好处是，让动物亲切，让植物和死物活起来；让抽象的具体可感；能将静态描写变成动态描写，如“他让铃兰和白头翁一齐坠在树林中”，作为花朵的铃兰和白头翁是静止的，用了一个坠就动起来了。
拟人的使用要与所拟事物特点相符，如“胜利在跳舞，曙光在前头”，用跳舞拟胜利就不合适；“太阳含笑在冬青树叶上”、“雪含愁在松树的枝上”都与自然的氛围相符，若太阳含愁、雪含笑就不合适了。
拟人结构全篇时，常常为某个抽象名词塑造形象，这个形象应该跟诗中描绘的事物相协调。像《冬青》这首诗中的四月形象，就与诗中的景物，与抒写的感情协调。若说四月是个醉汉，随手一扬，草场、树林中就开出了花朵，这恐怕就不合适。
拟人不能过度，过度就有将思想感情强加给物的感觉。如郭沫若的诗《天狗》第一节：“我是一条天狗呀！/我把月来吞了，/我把日来吞了，/我把一切的星球来吞了，/我把全宇宙来吞了。/我便是我了！”。这节诗塑造了天狗有气势的宏大形象，其思想感情却是硬塞给天狗的。艺术上过于粗糙，不够天然玲珑，是喊出来，用声音让人听到，不是通过事和物沁出来的那样滋润心灵。
描写同一事物，也不是拟人化写法就一定好，可能换一种写法会更好。如：“雪给老屋戴上了一顶白帽子”，是拟人。再看“雪又白了老家的屋顶”，这不是拟人。两句意思相同，意味却大不相同。前者是描述性语言，雪是被描述的对象，拟人化的手法把雪写得很美，可是我们看到的只是景。后者是提炼概括后的知性语言，我们不但看见了雪景，还能感受到雪的力量，雪在这里是具有主动性的，白已经动词化了，因为比较而言这句内涵更丰富，所以更精炼。从精炼上看，后者要好。当然，哪一句更好不能孤立地来看，要放在整首诗的语境里考察。
（十三）咏物诗
咏物诗可以分为两类：
一、塑造物的形象。这一类又可分为三种：
1、借物写人
通过对物的塑造，言志抒情。如：
小花
梁久明
没开在冬天的花盆为自己加分
不抢在初春，分享报春花的美名
一株小花的开放
撞上了玫瑰牡丹的节日
开在当开之时，注定不会引人注意
一点点香，一点点艳
在没有名字的名分里
实现生命中天赋的权利
这首诗借小花形象，诗人抒写自己的精神：不争什么名，不在意别人是否关注，不在乎有没有名字、名分，只服从自己生命内在的需要。多么淡泊，多么朴素的人生观。
2、写物本身
塑造出来物的形象，但不为言志不为抒情，只有对物的感觉，跟人无关。尤其是有关大自然的文学，只反映大自然，无关乎人和社会。如：
蚂蚁
梁久明
森林里，一队树叶在行进
没人喊号子
朝着同一个方向
它们走在一个节奏上
“杭育，杭育”
每一步都坚实有力
树叶之下是比它轻几倍的蚂蚁
它们的高举，让树叶成为
一面面行军的大旗
此诗写肩抗树叶的蚂蚁的队列，步调一致，像行军的队伍。这就是诗人对蚂蚁队列的感觉，通过它可以感到森林的活力。除此便没什么，没有隐喻，没有象征。
3、以物隐喻
物的形象客观完整，不像第一种按人的心迹写物，也不像第二种写出物为止，它整篇还构成一个隐喻。如：
蛇
梁久明
蛇的进食方式只有吞咽
不是豁开猎物的肚子只吞内脏
不是撕开毛皮只吞血肉
而是从头到脚整个吞下
带着没有营养的毛发
带着会造成伤害的鳞甲、尖角
带着猎物已感染的病毒
和早已形成的病灶
没有牙齿的命运
让蛇不能只挑有用的吃
将食物吞进肚子里
也把危险放入其中
进食之后，在安静的身体里
蛇跟猎物还有一场
更为严峻的对抗
此诗通过进食方式：吞，写出了蛇，是自然中蛇的真实。而全篇还可看成一个隐喻，比如把蛇看成人生：不能选择地、很难选择地、无法选择地，来不及选择地装进遇到的一切，无论好坏，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装，再独自消化这一切，安静的外表下，内心的冲突对抗几近常态，常有无奈无助的感觉。当然也可以看成别的隐喻，这取决于读者的文学修养和人生经验。
以上三种情形，都在塑造物，或片段或相对完整，都力图使物具有形象感。而形象又没脱离物的自然特点，只是将它们的某一方面单独拎出来抒写，既突出了该方面，又容易跟人扯上关系。方便言志抒情，也能更强烈地感受到物本身。
二、物是象征
这类诗不塑造物的形象，不理会物的自然特点，利用物的内涵，让物作象征，再以此开掘下去，写出人生经验。如：
门
梁久明
门加上一把锁之后
只有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时间才能进出
这一切都由你自己掌控
那个突然而至的闯入者让你惊愕
在你想明白他是怎么进来之前
你就上前拥抱了他
显然，此诗中的门并非实际的门，而是心灵之门，只借助它的开关功能写心灵的某个状态：封闭的内心，拥抱了一个突然而至的闯入者。封闭不是真封闭，也封闭不了，封闭似是等待，也意味着渴望，那么封闭状态就是个孤独状态。孤独，现代人存在的本质之一。
这类诗抒写人生经验都很直接，弄不好就会抽象，干巴巴的缺少诗味。再者，经验与物的衔接做到自然明晰也很困难，易带来生硬晦涩的感觉。
除了以上两类咏物诗，还有的诗以物为题，但物仅是背景，对物没有具体描写，也不是核心意象，还不能看成咏物诗。
|
发表于 2017-5-21 18:35
收藏
分享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