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素描
文/江思恩
耕田
被稻草磨亮的镰刀,再次静静地躺在墙上。黄色的洪荒一退去,太阳就出来了。三天,瓦房檐下雨滴成线。稻草躺下的田里,田垅匡下一汪天空的泪水。
蓝天下,一头犁田的牛,开始喘着粗气,拉着犁头划过大地的骨头。一群泡在水里的青蛙,从容地踏着稻茬逃离。满身泥点的农人,掌着生活的犁舵,挥动着怒吼的鞭子。犁用铮亮的牙齿,撕开大地新鲜的肌肉。长了胡须的草帽,守卫着躬背的青春。汗水一滴一滴落下,激起的波纹却倒映在农人的额头上。
一个人一头牛一副犁,荡漾在水田的镜子里。在田野上劳作,一弯腰就是一个季节。
不知是黑夜妒忌你的勤劳,还是大地害怕犁破薄薄的暖床。不知不觉间,袅袅炊烟升起,做好饭的女人扯开了嗓门。你和你的牛你的犁,一下子被蛙声紧紧地包围。你扛上犁,牵上牛,哼起一支歌谣,赤脚踏着一地月光归家。
抛秧
清晨,露水覆盖的田野,安安静静。农人肩挑箩筐走出薄雾,赤足踩在田埂上,一路遗落滴血的朝霞。这箩筐已经陪伴他几十年,箩筐里码满了秧子。
停步在自家的田埂上,农人缓缓放下待嫁的秧子。扁担上滑出一片阳光,担子轻了,天空亮了。
一次次弯下腰身,用长满老茧的手指,捏起秧子朝天空抛去。秧子如泼墨般骤然落下,与水田撞个满怀,发出啵啵啵的亲吻声。很快,豆腐般柔嫩的水田里,摇曳着一棵棵苗条的秧子,碧绿地望着天空。
抬头望见炊烟的时候,正是晌午。农人在脸上捊了一把,响亮亮甩下,把娃声溅响。转过身,挑起箩筐载着蔚蓝色的天空往村里走。风来了,布谷鸟又翻开了一个季节。
秧子嫁后的时日,刮风下雨,农人会想起秧子;暴晒干旱,农人也会想起秧子;到了收获的时候,农人更会想起秧子。
就这样,最初的秧子在时间的田野成长。分孽,抽穗,扬花,低垂,秧子长成了水稻,饱满沉甸。水稻羞答答地低下头,找寻回归的路,可根仍在泥土里行走。
农具
站在现代与古老的边缘,故乡选择了现代。手摇的水车被燃烧汽油的水泵替代了,肩挑的扁担被喷着长长尾气的农用车替代了,牛拉的犁铧被旋耕机替代了。泥土在机器的搅动中软化,丢失了倔强的性格……
记忆的枯井里,乡人蚂蚁般扛着心爱的农具,在拂晓或黄昏,赤脚走在田埂上。那些逃离水田的蚱蜢,惊慌,闪避,跳起、落下。那些日子,赶牛的吆喝声,插秧的欢笑声,演奏着一首首男耕女织的田园之歌。那些日子,耕田用水牛,收割用镰刀,扬谷用风车。从诗经出发的农具,在田野这张纸上写了一遍又一遍,与乡村苦苦厮守。农具一生的爱就是撑起一个家,农具一生的情就是守卫如画的田野。
一头牛拉动的季节,机器卯足劲转动轮子,从田野的每寸肌肤上划过。古老的诗歌被重新编排,农人化作无所事事的看客,稻草成了寻不着家的孩子。汗水停止挥洒,农具藏下辙印,田野被南飞的燕呛出眼泪。缺少弯曲脊梁的舞姿,四季不再惊心动魄。
顺着机器一弯一转,田野的黄昏变了颜色。也许有一天,农具消失了,农村消失了,我们又该如何找寻深藏心底的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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