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母亲在村口喊我的声音是怎么给风吹跑的,它始终没有到达我的耳朵,我只听到呼呼的风声。趁着月色回来后,母亲已将饭盛放在碗里好久了,都有些凉了。母亲责怪我,说喊死她我也不应一声。其实要怪就得怪山风,是它将母亲的喊声吹跑了。只是我没多说。吃饭之时,我听到风声跑过屋顶,呼呼的,一声紧似一声。 我们村子所在之地三面环山,只在东面有一个山口。风就是从那个山口踏进我们村子的。它来时,总带着“呜呜”的声音,好像有人往瓶口里吹气一样。我想,风是把我们这个地方当成瓶子一样吹了。那声音很老了。爷爷说,他小时候就经常听到。一直到现在,依然如故。其实,我倒觉得它本身已是山村的一部分,就如同我的喊叫声是我的一部分一样。 某个时间,村里来了一个瞎子,他像无头苍蝇似的在村子里乱兜圈子,最后又走出村子了。人们说,他是循着风的声音走出去的。我不禁感激起风来,它是可以为人做向导的。虽然明眼人不一定需要它,但谁能保证他这一辈子就不做一回瞎子呢? 山风是村子的守护神。村子里的老人们常这样说。也许这种富于敬意的称呼源自那件铭刻在老人们心里的往事。许多年前的那场雨,让村子周围的庄稼都倒了。满村子的人都盼着雨住。不料厄运迭来,晚饭时候,从村子后面的山顶后涌出一大片浓墨似的云,它们紧压着山顶,向村子上空移来。在那山后,连绵不断地又涌出很多云来,仿佛一个黑脸恶魔率领众卒进攻村子。眼看一场暴雨来临,人们急得如同站在火坛上。“庄稼这下全完了!”老人们不住的叫苦。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云在人们的叫苦声中移向了西边,越过西山走了。人们惊呼之余,听到“呜呜”的声音,原来是山风又在吹瓶子,那些乌云就是被风吹跑的。从此,人们就崇拜起山风来。这是村子的人们对山风的感激之情的流露。要是有人帮助了谁,那他定会找门道谢,或是送些自家的土产,对于风,那只有颂词了。 山风能报喜。那阵子,人们吃过晚饭,一帮一帮的涌向村口的那棵大槐树下闲谝。就在第一颗星星睁开眼睛之时,山口来了邮递员,给正在大侃特侃的吉三老汉一封信。老汉惊疑的打开一看,原来是儿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老汉乐得哼起了山歌,村人们争相传看,老槐树下一片欢腾。山风在山口“呜呜”的喊着。“听,山风也在乐得喊呢!”不知谁这样说了一句。后来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山村。同时在末尾人们还常加上这么一句:“是山风带来那封信的!”人们对山风就越加崇拜了。 山风吹老了这个村子,也吹老了满村子的人。当然许多的事物也最终会老在风里。生活在这个村子里的人们,都不自主的通向山风走过的岁月之途。站在村子的每一个角落,我都会看到山风留下的痕迹。它认准了这个地方,它会在人们的忙碌之中,把一个个黄昏嵌进牛的记忆,同时也偷偷地装进慢慢老去的人的肌肤里。 似乎听懂了山风的话语,也就懂得了一个村子。 说真的,我也特别爱听山风的声音,也爱让它对我轻柔的抚摸。夜里山风会从远处驼来我的梦,早晨山风又将我喊醒。站在山坡上,我的浑身如同涌流着一种温柔的感觉,我知道那是山风。 有一日,我看到逆风而行在山梁的一个人,步子充满艰辛,我也看到他慢慢老在风声里的背影。当他回过身来,我看清了,他就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