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诗歌信仰中找到修行的慰藉
——卞云飞诗歌印象
文/张弓
我始终认为,写诗与做人存在必然的联系。不能说全部,可以说大部分性情中的诗人,他之所以写诗,不完全是为了功名。他们通过诗歌载体,让自己寻到一块心灵的栖息地,能够把浮躁的心安置在那里,在一个虽然孤寂,却可慰藉自我的精神领域,找到一种信仰。卞云飞就是这样的诗人,他从诗歌的写作中,既抒发了喜怒哀乐,又找到心灵的慰藉。因为诗歌是他唯一的信仰,从一而终,用一种修行的品德,在诗歌园地耕耘精神依偎。
一个当过兵、习过武、流浪过、喜欢长跑运动的卞云飞,从他带有传奇色彩的人生履历,可以了解到,生活对于他有太多的坎坷,他情感的焦点最终定格在写诗,并且从诗歌中释放自己的情绪。
信仰在人们的生命中,是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信仰是多元化的精神产物。包括土地崇拜、祖先崇拜、神话传说以及宗教崇拜。而写诗的卞云飞把诗歌作为信仰,就是想从诗歌中找到精神食粮,他找到了吗?我们不妨走进他的诗歌,到他的精神世界一看究竟。
卞云飞在其早期作品<<自画像>>一诗中,勾勒出一个诗人端倪:
“与邪恶为敌
把年少的挫折与爱憎,一颗一颗
压进拳头般大小的心脏
在搏击的擂台上挑战另一个自己
汗水流遍肌肉的凹凸,像她们划过的指尖
伤痕停留在另一面……”
卞云飞不愧是一个武警出身的习武之人,他诗歌中的意象显露出许多武侠的霸气,写诗也离不开武艺。这个自画像,可以看到,诗人的爱憎被他压进拳头般大小的心脏,并且要在搏击的擂台上,挑战另一个自己?另一个自己是什么?诗人的嫉恶如仇?诗人的内心世界?这里,诗人特别用到一个比喻:“像她们划过的指尖”?她们是指异性,指尖划过的伤痕?诗人告诉我们,他要在精神上,寻找一个在心灵上留下痕迹的人生轨迹。一个有血有肉的诗人,呈现在读者面前。
“每一拳,都是裹着疼痛的子弹
每一次击倒或被击倒,都是伤口的转移
许多年过去,沸腾的心终于冷却
成水,成冰。而拳头
被一个叫做“诗”的文字度化
一支笔,一个苦行僧,在崇高与卑微之间
篆刻自己的墓志铭”
诗言志,在卞云飞这首<<自画像>>中得到了印证。人生的磨难,终会聚集成水和冰?而这些水和冰终被诗歌所度化,他是一个精神的苦行僧:“在崇高与卑微之间,篆刻自己的墓志铭”?难怪卞云飞对我说:诗歌现在已经是我的信仰,也是一种从始至终的修行。
人类是以物质和情感赖以生存的产物,二者缺一不可。卞云飞在情感世界中,表现出特有的血性,让我欣赏到诗人的另一面:
“所有的长跑,只为一个人
所有的文字,只为一个人
那些虚伪的爱慕你的人,
他们不敢以对菩萨的虔诚对你
更不敢心无旁骛地“爱你”
呵,我终彻夜无眠。我已想好,
这辈子不再写情诗
如果写,——必定只为你”
我第一次读诗人这首题为<<为>>的诗,是在他微信空间。我就想,写这首诗的诗人,一定是一个用情很专、动情很深的性情中人,没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或者恨,没有撕肝裂肺的爱憎,就没有撞击灵魂的体验,就难以写出这么纯真、纯情的爱情诗?!是的,一个人的生命只为一个人,所有的文字乃至毕生的爱——只为一个人?!在爱着与被爱者之间,诗人的心灵找到了归根。他幸福地享有着这份爱。可以说,诗人是有福的。他在人生与精神的苦旅中,付出得到了回报,他能够运用自己作为信仰来追求的诗歌,对他的至爱表达,他在享受这份真情的同时,也分享了他的幸福。卞云飞在<<吻之诗>>一诗中,毫不隐藏他这场轰然的爱。
“吻你时,春风在心头悸动,所有桃花瞬息绽放
它们热烈地燃烧,花瓣落满世界,
所有途径的鸟
都用羽翅遮住了眼
吻你时,奋不顾身,气息倒漩。不远处,
寺院的风铃作怪般地响
我毫不介意蜜蜂那样的口蜜腹剑
这世上除了吻,没有一样真实,
没有一样属于我们……”
爱象燃烧的桃花,瞬息绽放。它的热烈的花瓣,落满世界。这里的桃花绽放可以是情侣在一起时的交融与撞击,可以是诗人心中的一尊心仪的礼物?!
“……吻你时,一枚发卡落在大地上
——此生再无人可吻”
诗人之吻,吻出了诗歌的绝唱:此生再无人可吻!诚然,诗人心宜的人,在他心中,已然超越了生命意义上的欲望诉求,在他的生命路径中,已经升华到精神的领域,并且始终穿行于他灵魂的至高点。
诗人在<<落草汉字>>一诗中,表现出了诗人的另一种爱憎——对于社会的不公与冤屈?!
“逼我的人是自己
一个戴罪之身,从前世被刺配到今生
从江南充军到边漠。再从武者形
到诗者心。我想了很久。劝了很久
这么多年,脱不了杀富济贫,抱打不平,
疾恶如仇的嫌疑
不习惯被沉默,被受制,被奴役……
如果一个把诗歌作信仰来追求的诗人,只有花前月下的聊以自慰,只能算是一个生活在小天地里的俗人,即使骨子里有诗歌的闪光点,也只是良家碧玉的小成之作,难有建树。卞云飞是一个爱憎分明的诗人,他不只是满足于个人情感的宣泄,而是在他的诗歌作品中,反映了他对丑恶的憎恨,对善恶的明察。复杂的社会,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从物质的层面演义出来的人性,从根本上使人文环境变得复杂多样化。利欲熏心足以改变一切。而我们正是生活在这样的背景下,卞云飞的这首<<落草汉字>>一诗,写出了他大气澎湃的性情!
“心有煞气,适合为匪。——
先提坛饮酒,再提刀杀人
尔后,白粉墙上题字,上梁山”
卞云飞的先提坛饮酒,再提刀杀人,用诗歌的杀气,使灵魂烙在诗歌的甲板上,硬是要逼着“上梁山”?!他在<<酒后乱语>>、<<向膝盖致歉>>、<<对手>>等作品中,都可以找到诗人的患得患失与疾恶如仇的诗歌情结?!
卞云飞在<<一根稻草>>一诗中,呈现的又是另类的情感。
“当初,你我的梦相同,所要去的
地方相同
在那里,我们抵足而眠,稻草铺上的
每一缕稻草与我们如此之近
我们的辛苦,从辛苦中挤压出的每一滴
欢乐,都被它们听见和分担
它们散发着母体般的芬芳,给我们温暖
使我们在黑暗中战胜对白天的恐惧,
并教会我们像一粒谷子产生冥想……“
稻草是很普通的物质,诗人通过一根稻草——一个普通的生命主体,他们有过艰辛的生活,有过共同的梦想,也经历过失望和恐惧?!那种体验对于经历者而言,不仅是友谊的见证,更是一种精神的沉淀。诗人告诉我,这首诗写于一次与战友的邂逅,这就让我的理解找到了依据。
“——每一根稻草,都有冲破黑暗,生长,
孕育的过程
我从不轻视它们。就像当初的你我,
和你我将要去的地方”
战友,在同一个绿色营房走出来的兄弟,在诗人的心中,就象一根稻草。生长孕育的过程,正是人生接受洗礼的过程?!
暂且不去追问卞云飞在诗歌世界是否真正找到了信仰的真谛,我们可以从诗人的人生态度与阅历中,结合他的诗歌作品一起解剖,确实从卞云飞的人生轨迹中,从他不遗余力地在诗歌田园、身体力行地默默耕耘中,看到了他的执着与韧性。人要活得有意义一些,必须给予自己一点精神,让自己有目标地生活,有行动地前进,有思想地改变。卞云飞的诗歌信仰,一如生命的信仰,从一而终,他怀抱一种挚爱与修行的品格,在诗歌的精神归途上,值得期待。
张弓,男,福建连城人,中国政法大学法律专科毕业。诗人、评论家。自由撰稿人。其诗歌、散文、文学评论作品在《诗刊》、《中国诗人》、《福建文学》、《福建日报》、《闽西日报》等全国报刊发表,现居福州。网刊《海峡诗刊》主编。
卞云飞 原创诗歌16首
自画像
与邪恶为敌
把年少的挫折与爱憎,一颗一颗
压进拳头般大小的心脏
在搏击的擂台上挑战另一个自己
汗水流遍肌肉的凹凸,像她们划过的指尖
伤痕停留在另一面
每一拳,都是裹着疼痛的子弹
每一次击倒或被击倒,都是伤口的转移
许多年过去,沸腾的心终于冷却
成水,成冰。而拳头
被一个叫做“诗”的文字度化
一支笔,一个苦行僧,在崇高与卑微之间
篆刻自己的墓志铭
为
所有的长跑,只为一个人
所有的文字,只为一个人
那些虚伪的爱慕你的人,
他们不敢以对菩萨的虔诚对你
更不敢心无旁骛地“爱你”
呵,我终彻夜无眠。我已想好,
这辈子不再写情诗
如果写,——必定只为你
向膝盖致歉
膝盖挫伤。这次,它不再接受指挥
不再向它的主人,或他人弯曲
这么多年,它一直被奴役,被使唤
而我,从未认真仔细地低下过头关注它
这次它罢工了,在我自信满满的壮年
这么多年,我像没良心的官僚和老板
一边搜刮、榨取它的血汗
一边对着它喊感恩,奉献
这次真的痛了。而医院又不能去
医生可能会将我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立案调查
街上也不能去,同情者,正义者
会将它的诉说传播上网
还是私了吧。为了不让我疼,不让我难堪
我得想出法子来安慰它,治疗它
什么也没有
站在窗前,看川流不息的马路
搞不清那些人和车是真是假
若真,为何在我眼前忽闪过后
便不知所踪?若假,他(它)们又确实存在
就像你忽然想起哪个人,或者
去见哪个人,他们就出现了
如果你不想,不见,他们便又消失了
就像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自己
或者什么也没有
立春
把风雪、夜,炖在冷火上
——从立冬到立春,足有一个世纪
熬呀,——
熬到雨滴入水,涟漪复潋滟
熬到鸟鸣撬动冰峰,灰斑鸠去凋敝枝头
旁若无人地交欢
火在火中复辟,兽在笼中切齿
——所有的预言即将回归
吻之诗
吻你时,春风在心头悸动,所有桃花瞬息绽放
它们热烈地燃烧,花瓣落满世界,
所有途径的鸟
都用羽翅遮住了眼
吻你时,奋不顾身,气息倒漩。不远处,
寺院的风铃作怪般地响
我毫不介意蜜蜂那样的口蜜腹剑
这世上除了吻,没有一样真实,
没有一样属于我们
吻你时,一枚发卡落在大地上
——此生再无人可吻
山羊国
它漆黑,头顶两把刀,体壮如马,
两颗硕大的睾丸挂在后腿间
它妻妾成群,领着它的王孙
在咀嚼春分时光
当它转头向我,那眼神投来冷峻与挑衅
我忽然意识到,这是它的领地
——我忽然想变成一只羊
与它一决高下
一根稻草
当初,你我的梦相同,所要去的
地方相同
在那里,我们抵足而眠,稻草铺上的
每一缕稻草与我们如此之近
我们的辛苦,从辛苦中挤压出的每一滴
欢乐,都被它们听见和分担
它们散发着母体般的芬芳,给我们温暖
使我们在黑暗中战胜对白天的恐惧,
并教会我们像一粒谷子产生冥想
——每一根稻草,都有冲破黑暗,生长,
孕育的过程
我从不轻视它们。就像当初的你我,
和你我将要去的地方
高旻寺
它是古运河水要去的地方
它是我旧病复发,要去的地方
那里水在水里打旋,僧尼的炊烟
漫过尘世
那里有一只渡船长年累月渡人,
此刻,我正被它度
只要静一静,就会听见
九级佛塔上风铃声此起彼伏,
就想放下屠刀,就想卸去铠甲,
——就想一个人哭
对手
我曾痴迷于各种拳法,
像后来痴迷于每一章字句
我曾用直拳、勾拳、摆拳……
在擂台上将对手击倒,也曾
以同样的方式被击倒
我想,对于“休克”,我和对手
具有同样的发言权,——
那是一种与死亡的对话,
除了失忆,并无痛苦
但,使我不适的是另一种对话,
——即便拳法练得再好,
每当对着镜子
打出直拳、勾拳、摆拳……
那些刺眼的白发比拳法
更具杀伤力
想
醉了,想冲山门,想砸寺院
醒了,想退回去,想早一点向佛
上阵,想爆粗口,想被乱弹穿孔
回乡,想写诗,想被我恨的女人摁倒
这么多年,一直想做一回女人——
先投青楼,再投江
酒后乱语
感谢垃圾桶,藏我污秽、纳我苦水
感谢瑜伽垫,供我健身,容我过夜
可每次都是当我醉成了一条狗
感谢“狗”,这么好的名词
可以拿来比喻我的仇人,可以形容
此刻的我
几十年,也改不掉一个习惯,——
喜欢上一个人会口吃,会想起
卡西莫多
落草汉字
逼我的人是自己
一个戴罪之身,从前世被刺配到今生
从江南充军到边漠。再从武者形
到诗者心。我想了很久。劝了很久
这么多年,脱不了杀富济贫,抱打不平,
疾恶如仇的嫌疑
不习惯被沉默,被受制,被奴役……
心有煞气,适合为匪。——
先提坛饮酒,再提刀杀人
尔后,白粉墙上题字,上梁山
自述
我是一只兽的七十二变。我生于安乐,
梦想死于荒野
我穿不惯人类的衣裳,它像体制、圈子
制造的五行山
我将自己关押的太久,以至于一度忘记
我曾是只渴望冲出肉身
逃进荒野的兽
我一度失去属性,一度被驯服,又一度
在挣扎中死去
我生于安乐,梦想死于荒野
不惑之获
四十不惑最大之获,发现
石头就该是石头,绝不可给它镶上一颗心,
更不可让它堕落人间。——
这毛糙的石头,闯入人间,被爱情所杀,
被文字救赎。现在他要每天打开
身体的栅栏,放出那些怂恿并给他带来
不堪的野兽。它们是老虎、豹子、狼,
偶尔也会是小鹿、羚羊
它们奔跑在他出生与老去的路上。途经
渡口与寺庙,黎明与黄昏,十公里与三十公里
这些都是他灵魂暂歇的驿站,这些是
多么地熟悉又陌生
他知道,唯有文字与长跑无尽的打磨
才能安慰那永世孤寂的心
爱的刑罚
把所有的火交给酒精
我们体内流淌的不再是人类的血
爱情和冲动是一种“刑罚”
我们都甘愿做它的囚徒
有人曾被判处管制,拘役,有期徒刑
有人从此不能再轻易爱上一个人
四十岁的男人一旦爱了,就得用余生
去承受无期徒刑,或死刑
简介:卞云飞,笔名:如云飞过。70后。武者形,诗者心。江苏扬州人。曾当过兵,流浪过西安、广州,参加过河南卫视《武林风》。江苏省作协会员。九十年代末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有拙诗见《诗刊》《扬子江诗刊》《星星》《绿风》《扬子晚报》等报刊杂志,并入选《2016年中国诗歌排行榜》《中国现代诗歌精选.郁金香卷》等多部诗歌选集。著有诗集《云的翅膀》。遇见诗,是幸福的事情。与喜欢的人做幸福的事情,此生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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