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三五年!当今的诗坛“70后”不过刚刚站稳脚跟,犹自喘息未定,“80后”却已接踵而至,虎视眈眈,而眼下,诸君且看,“90后”业已拍马赶到,气势更胜从前。虽然,以年代划分来作为一个诗歌概念歌实在并不高明,甚至是最为拙劣的方式之一,不过,既然在当下的语境中差不多已经约定俗成,在此名目之下姑且谈谈倒也无妨,虽然这一概念最终会被抛弃,但至少在目前,它也并非全然一无是处。 而今是一个信息社会,人们接受的信息较之以往有了巨量的爆炸式增长,年轻人的成长也有了加快和“早熟”的趋势,他们的精神和思想很快便比较“成熟”了,而同时艺术上的学徒期也比较短,很快便能够形成自身的独特追求。我们看到,许多的90后诗人虽然创作时间并不长,但是并没有通常不可避免的学生腔、模仿腔,也没有青春期“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空疏而浮泛的抒情,而是以独立的个体直面世界,穿透生活的表象,对人生作出有深度和有特色的表达。正如徐海明在《伪装》中所表达的:“需要被伪装的,更有可能是一种姿态/像乞丐一样,计较每一分得失/点头哈腰,谨小慎微地生活/偶尔的一笑而过,未必就是满不在乎”。这种本真、自然,以及对生活中虚伪与矫饰的拒绝,显示了诗人的自立、自主,和难能可贵的自省精神。从历时的角度来看,90后一代成长于政治意识形态退隐而消费意识形态大行其道的时期,这一时期应该说与此前的各个历史时段都有不同,而个体所获得的思想与言说空间也是更大、更自由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在超稳定、积重难返、困难重重的中国现实与文化语境中,如果我们要期待新的创造性力量,把希望寄托在更少历史负担的年轻一代身上无疑是更为可靠的。“新青年”代表着新的希望、新的可能性,这应该是我们谈论90后诗歌的一个基础性前提。而且,从年龄来看,90后中最大的已经二十多岁,在这个年龄,诗歌史上不少的诗人已经写出了他们不朽的作品,因而,对作为诗人的出场来说:是时候了! 从成长经历、生存环境等方面来看,90后诗人应该说也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如果非要总结一定的共同特征,大概也并非不可能,不过,我们还是应该首先注意90后的每一个个体,首先是有一个个的个体,然后才可能形成某种共性特征,而不是相反。余红兵的《一面裂成N个碎片的镜子》:“街上走过的人都有我的一部分/真的自我在用我的某一部分看我/任何一个人被杀死我都在缺失/随意扣掉一块,我就缺失一部分/我拖着我的残缺撤退,你拖着你的残缺撤退/退得很远的时候,每一个碎片里/都出现了完整的自我,我们都集中不了各自的目光/自我在用我的某一部分看着你我”,这样的描写无疑是现代主义的,写出了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现代情境和痛苦体验,同时也让人想起约翰·多恩的诗句“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为你敲响”,两者表达的内容有着某种同工之妙。孑然明的诗《夜曲》同样是现代主义、超现实的,也同样写到了“丧钟”:“睡梦里一声惊雷/落叶纷飞,沉默的石头开花/颤抖的骨骼推开一扇破门/阴冷,恐惧。蝙蝠夺路而逃//敲响白色丧钟/满脸苦痛,墓前跪拜三次/一条鱼儿在经文里冬眠”,这或许可以看做是一种梦境的呈现,但里面未必没有更本质的真实。90后诗人虽然涉世未深,但年龄实际上并不能说明太多的问题,他们的体验和感悟也未必就来得浅薄,比如陈吉楚的这首,在我看来便写得极为老道,让人惊讶:“六年未见/时间是伟大的屠户/砍断了务工阿狗的手指/喝酒的时候,他的假指明显力不从心/远到东北的阿强,脸上多了几道伤疤/他笑说是北方的寒风的美好馈赠/怀抱婴儿的阿花正给孩子吃奶/乳房比学生时代更加丰满、好看/新郎是当年隔壁桌的王二/今天未到,说是在赌场忙碌……/我和阿升几个,名为大学生/听着不同的故事,同样的感受/我们不断碰杯喝酒,显得十分愉快”(《聚会——致我们的青春》),我们看到,岁月已经在这群年轻的生命上雕刻了各不相同的印痕,其中有得,亦有失,有变,亦有不变,到最后,“显得十分愉快”的我们实际上已经有了不少的沧桑感。这有关青春与成长,也有关生命中不可避免的“一声叹息”。而一杯无的诗《无村名印象》甚至已经有了某种“怀旧”之感,并不是说怀旧的就是好的,而是说,好的诗人应该有一种“历史感”,这种历史感的建立对于更有效地处理自我与世界,个体生活中过去、现在与未来之间的复杂关联非常必要,“历史感”对于如此年轻的诗人来说尤其难能可贵。这首诗中,作者写道:“多年前的村名消失了,走过的一个又一个村名/不知道哪里去了,只记得/向一个十六岁的小媳妇讨了碗水喝/在门口洋槐树下,她羞怯地笑/美得令人不忍/一条布满植物的山路,通深山/在那里我挖过柴胡黄芩,遇到蛇,在黄昏/回到山口,换取几块零钱”,过去的村庄消失了,“令人不忍”的美也消失了,而故乡,显然也是回不去了的。不过也惟其如此,诗歌才具有意义,它是对美好之物的缅怀,是对现实生活的超越,对另一种意义空间的想象。 很显然现在不是一个诗歌的时代,但是,这并不代表诗歌不会重新发生、重新生长,相反,周遭环境越逼仄、越恶劣,诗歌的生命力反而可能越强,越能够开出璀璨的花朵。因为,诗歌存在的最大价值也正是在不可能处寻找可能,在沉默处发出声音,正所谓知其不可而为之。所以,我们不应对诗歌失去信心,它有着强韧的生命力。正如胡万菊《走在盲道上》所写,虽然现实晦暗而严峻:“浮躁浮躁了浮躁的眼/麻木麻木了麻木的神经/任凭你在黑黢黢里嘶喊/也许迎来的是更惨痛的 黑暗”,但是“我”有自己的坚持,有着内心的信念,“好吧!就让我在这条默默延伸的盲道上/带着仅存的期冀/去偶遇 一位率真不羁的落魄诗人”,这位诗人虽然“落魄”,但其“率真不羁”无疑是作者所心仪的,并且是最高价值的体现,有此,就足够了。与此差不多的追求也体现在左右的诗中,在诗歌《聋子》中,“我想在我的耳朵里也怀孕一些声音/我想在我的意识里也制造一些声源/我想将自己出卖给一个懂得声音的精灵”,“聋子”之与“声音”原本是背道而驰的,但偏偏“我最想要的答案/我想做一个能听见声音的聋子”,人世间的许多“元命题”——绝望之与希望,困厄之与抗争,软弱之与坚强——都可以在此找到映照。这样的诗句关乎内心,关乎命运,关乎本质意义上的生命真实,一句话,它是诗的。 梁启超在《少年中国说》中描绘了一幅“少年中国”的动人场景:“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我想,以之用来形容现在的90后,或者过不了多久就可能出现的00后,也是合适的。因为,他们属于未来,他们必将走在宽阔的道路上,做出新的创造,他们已经做出了一定的成绩,但未来必将做得更多、更好。除了上面谈到的诗人之外,蓝冰丫头、袁筱菲、张牧笛、苏笑嫣、余幼幼、高璨、吴天威、杨思兴、周思钊、朱旭东、盲镜、王磊、习修鹏、梁丽清、彭艺林……这样的罗列自然不可能完整,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绝不会成为历史中的缺席者,未来的诗歌巨擘将会在这一代人中产生,我们对此不但不应感到惊讶,反而应该充满期待。诗歌的道路是曲折而艰难的,但被诗神选中的人又是幸运、有福的,因为他们的事业光荣而永恒。而现在,他们已经出发,各行其道、各显其能,独步远行、策马扬鞭、扬帆起航、振翅高飞……他们的未来,将与诗歌一起获得时间的褒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