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没有路了,这是我于幽暗中明了的,但我必须做出决定,因为我身后还有行路人——既使我没有勇气走下去了,他们却还是要走的。没有旁白,飘忽不定的风也并不能显现出某个季节明确的特征。影子颤栗着,依附于我,我知道这是二十年前,或二十年后的我自己。于是我在一种惊恐、绝望的情绪中苦苦挣扎着,又憎恶着自己的畏惧和怯懦。
一道黑沉沉的悬崖便取代了我所要行走的路,这是我唯一的路,不能逃避,也无法回旋。而此时我是站立在岩石断裂的边缘,抬头看,悬崖的上端直插入灰蒙蒙的空中,难以窥其巅;向下望,缭绕的云雾如同万丈深潭的水,不可测其底。悬崖陡峭,光突,无可攀附。于是我踌躇了,又困惑了:这便是路么?这便是我一再猜度的人生么?好一道难以逾越的天险!
悬崖的对面出现了一个人,透过暗沉的镜面,我看到的竟然是一位须发斑白,身影矫健的老人。我诧异了:他也是要走这条近似于无望的路么?我的两个影子在我身后提醒我,说些境由心生之类的莫名其妙的话。焦虑中我还是想吹一吹口风琴,可是我忘了自己出门的时候是把那把老旧的口风琴,遗忘在一个不能准确命名的、黄昏的小木椅上。对面的老者却没有我的恓惶、迟疑,他大踏步便攀上了眼前的悬崖。
于是我就羞惭了,心动了,我内心被一种快慰和激情烧灼着。我曾经想轻易地在存在和虚无之间选择一种近似于痛楚的狂热,但我最终还是沉溺于幻想,无望和悲悯。既然命运交给我一条这样的路,那么我就将坦然的走,我还要如此违心而又可笑地选择么?就算是要和死神相遇,我也是不要再去怀疑,也不愿轻易地放弃命运。
我的双手紧紧地抓住悬崖上微微突出的石头,我的身体因悬空而急促的颤抖,就好像是一大块沉重的铅,悬吊在一根细细的绳索上,直要向那幽深处坠去。我不能清晰地感受到岩石锋利的边角划破我手掌时流出的温润的鲜血,也或者由此而产生的疼痛,正好和我的紧张相抵。我竭力抑制住内心想要放弃的感觉,并对自己一再说:别人走过的路,你也是一定能走。
悬停并没有让我觉出尴尬,我还于恍惚中反复分辨着放弃和不放弃之间所掩藏的一种怪异的、隐秘的欢乐。当老人攀援到我面前时,我既是疑惑,又带着景仰问:这样的路,你也是能走的么?老人并不回头来看我,他只是淡淡地应道:只要你愿意,它就能走。老人斑白的须发上雕刻着一种近似于僵硬的自信,他后颈上隆起的皱纹,就像是一道道弯曲的铁条。
于是我便上路了,身后是那些如我一样的行路人。
攀爬到悬崖的中间,我遇到了一处唯有身体倒置,才能勉强通过的地方,于是我仔细搜了搜身上的物品,发现唯有一枚小小的金钥匙。把这枚金钥匙拿在手上攀爬过悬崖是不可能的,我只有把它装在自己最贴切身的内衣口袋里,我也深深地觉出自己如此做并不安全,但我却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全身倒置,紧贴悬崖,一步一步向前挪动。一种叫成功的东西似乎离我越来越近,我甚至于冥冥中能由衷的感受到它所将带来的眩晕般的喜悦。就在这时,金钥匙却意外地从我身上滑落了,我看到它在暗蓝的梦境内中划过的一条金色的弧线,我还分明听到它落入时间谷底时清脆的回响。我意识到这是一种痛苦的终结,泪水便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在那条艰难的旅途上,我遗失了自己人生仅有的一把金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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