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点评苏陌年的诗歌
前言:
诗歌相对于其他文字是最能体现人性灵的文字。有人说天才的诗人有着与生俱来的对世界深入的洞察能力，超凡的语言能力。这样的人凤毛麟角，难得一见。而本人近期遇到一位女孩子，虽不能赞誉为天才，但其诗歌超凡脱俗，有着非比寻常的语言能力。有不少名家以及认识她的诗人朋友从不同方面和角度给予了高度评价。这里我先不做论断。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诸位请随我先认识这位姑娘，再细细将她这组诗歌品来。
苏陌年，女，汉族，生长于重庆江津，十七岁，也曾叛逆，也曾流浪，最后选择完成学业，如今是乖乖女一枚。十六岁开始零零散散的分行，为人懒散，性格懒散。有少量诗歌见于《大风》、《几江》、《中国诗歌》等地。诗观：尊重事物本身的逻辑，逻辑之上空间性的再创造。
1、死者的队伍在深夜走出村庄
不缺要命的柏木，九月，骨灰盒
树木三拜九叩，火焰
东倒西歪
月亮把自己的影子付诸东流，他们的孤独
不在于苍白的身体。黑夜，一颗细小的针眼
明媚的钢针，他们森然的绿光和花朵一样
绮丽。饥饿，感到一丁点像活着，一丁点在向死
一丁点木槿是玲珑的鬼火。他们往西方走去，蚱蜢听到鲜血
普度的声音
黑暗中的紫罗兰开在他们口中，那是
奇异的芳香。类似女子的初潮
他们的脚步正一点点跃过去
镜子点评：
未读其诗，先睹诗题，已夺人眼球，颇令人骇异。脑中遂生出许多幻像，夜深人静，鬼影绰绰，鱼贯而行，从村庄飘飘忽忽荡向森林，阴森恐怖之极。待读之，赫然发现，诗人完全跳出了镜子所能想象的范畴，不写人，不写鬼，只保留和死贴近的词语：柏木、九月、骨灰盒。只勾勒和死相同的感觉，孤独，诡秘。
树木三拜九叩，火焰东倒西歪，月亮清冷地悬于夜空，一丁点木槿静静地摇曳在月下，蚱蜢听禅，进行着屠戮，紫罗兰交付奇异的芳香，类似于女子的初潮。
他们的脚步一点点跃过去，木槿，紫罗兰，还有更多植物都一点点进入他们口中了吧！
小诗人没有大张旗鼓地写杀伐，只用冷然的笔调，用几个颇新奇的比喻，向众人呈现了这样一幅场景。在静谧的夜空，在苍白的月下，一场浩荡的杀伐悄无声息地进行。蝗虫过境，寸草不生。那些美丽的花儿，木槿，紫罗兰，焉能幸免于难。
诗人写的是自然中的动植物，又何尝写的不是人？让人于平静的语调里读出惊涛骇浪，读出一丁点像活着，一丁点在向死的苍白月影。
2、我是罪无可恕的剽窃者
破体的老屋，夜晚硌手的牙床。光阴的洁白
很快坠落在我们渐渐蒙尘的面颊
我的父亲，你曾经的丈夫
已经一无所有
我是罪无可恕的剽窃者，已拥有了他的五官和皮肤
甚至给他一生的劳碌都具备了充足的理由
芒刺在他的肩上不停压弯腰身，多像你曾经
覆上的嘴唇
——甚至干涸的皱纹，都是相同的
这些年我一直像一只贪得无厌的书包，装下了所有的亲人
他们在里面相认，相爱，恶语相向
最后放任沉默吞并所有的白发和皮囊
他们老了，没有再打架，争吵，把精力
放在脱下自己一生树立起的防备
“他们已经不需要骨骼和健壮的肉体
保护自己的儿女
而爱情，他们已经不再做任何的挣扎”
他们开始允许自己矮小和脆弱，允许我的体内
摆放越来越多的荆棘和洁白的肋骨
它们在里面相互指认彼此的罪行
“亲爱的，你所称的出路
是不是巨大的链口
而你背上的十字架
并没有罗盘的效用”
镜子点评：
这是女儿写给母亲的关于父亲的一首赞歌。这是一个勤劳善良的农民，是为了孩子可以扛起一切生活重担的父亲，是孩子成人后又懂得更好去爱妻子的丈夫。全诗更多的像是诗人一种自我解剖的陈述，沉痛哀婉的笔调里包含着对父亲的爱和深深的愧疚。整首诗语言不是特简洁，但很有感染力，尤欣赏最后一部分：
他们开始允许自己矮小和脆弱，允许我的体内
摆放越来越多的荆棘和洁白的肋骨
它们在里面相互指认彼此的罪行
“亲爱的，你所称的出路
是不是巨大的链口
而你背上的十字架
并没有罗盘的效用”
用词非常妙，也颇哲理，具深意。父母对女儿的爱，女儿对父亲的爱呼之欲出。读来颇令人动容。
3、如果我是个男性诗人
我说过的那个女人，就是
隔壁隔壁隔壁的那个女人啊，她
跟春药和诗歌一样性感。她
游过来，像蛇
她的樱桃叮当作响，桃花已绽，未
施脂粉
她上楼去，看见我
我感到流走的忐忑从她腿间淌过，残余
沐浴乳凉爽的丝滑
她像薄荷，被我的夏天熟悉地拨来拨去
她像我，跟野猫一样羞怯
我感到我手中的笔更加坚硬，像一幅
盖世诗歌的草图
她已到达楼顶
“饥饿是空洞，需要填补的
黑暗的
无人居住的空洞。”咀嚼完最后一片面包
手心还有一点潮潮的奶酪
镜子点评：
用一系列新奇形象的比喻写出了隔壁隔壁的那个女人的性感，美丽。沐浴后的女人有着蛇一样的腰身，绯红如桃花一样的脸颊，散发着沐浴露的香气，淡如薄荷。她像诗人一样有着野猫般的羞怯，是否也有某种蠢蠢欲动呢？那坚硬的笔，盖世诗歌的草图，多么的令人浮想联翩啊！如果我是男性诗人，那么如此美丽动人的佳人飘过，是否亦如像沐浴后的杨贵妃一样让人心生遐想呢！可惜，可惜，诗人是女诗人哦！
整首诗写得俏皮可爱，非常有趣。最后一句：
“饥饿是空洞，需要填补的
黑暗的
无人居住的空洞。”咀嚼完最后一片面包
手心还有一点潮潮的奶酪
看似画蛇添足，实则神来之笔，是诗人真正要表达的吧！
4、你选择四月，选择遗弃春天
我看到枝头有越来越多的银河衰竭
粮仓中的玉米开始在地底居住，就让我来时
属于天空，归去属于土地
魁梧的寿衣被金色的阳光雪藏，马齿苋
被年轻的风吹红双眼。四月
我看到黎明归属黎明，月光的肉体腐朽
为何地面有堕落的面孔，为何春穿越柳巷，发出钝痛的响声
就像你所抚摸到的存在，只剩
繁复的水面
所有的闪电，今夜请你跟我促膝长谈
谈男人和女人，接连流产的春风。四月，请你
凭空捏造梨花的乳房，请你告诉它成熟，告诉
一颗果实安稳的内心
镜子点评：
一系列镜子无法想象的比喻、意象、词语贯穿整首诗中。枝头银河衰竭，玉米重归泥土，流产的春风，凭空捏造的梨花的乳房，一颗果实安稳的内心。我的天，这是怎样颠覆了镜子以往所认识的诗歌。红了的马齿苋，被诗人说成被风吹红了双眼；凋零的花儿被诗人描绘成堕落的面孔；质问春穿越柳巷，发出钝痛的响声，是何等的惋惜，哀痛。而就像你所抚摸到的存在，只剩下繁复的水面，又是如此壮阔的悲凉。整首诗歌气韵流畅，又别有一番情愫。从一开始的
哀婉（我看到枝头有越来越多的银河衰竭）、
叹息（就让我来时属于天空，归去属于土地。我看到黎明归属黎明，月光的肉体腐朽。）、
沉痛（为何地面有堕落的面孔，为何春穿越柳巷，发出钝痛的响声。）、
苍凉（就像你所抚摸到的存在，只剩繁复的水）
转为：
和解，安宁地接受一切。
（四月，请你凭空捏造梨花的乳房，请你告诉它成熟，告诉一颗果实安稳的内心）
诗人从一颗黛玉般的心，感叹枝头衰竭，花儿零落;而转向湘云一般的豁达，去安宁地接受一切，花儿的凋谢便是迎接果实的来临。世间事原本就是此消彼长，有生有死，有来有去，循环往复，无穷无尽。
年轻的诗人一颗敏感的心敏锐地捕捉到了万物的变化，也过早成熟地猜透万物无极的道理。读之，令人叹也，赞也！
所以，在尘世迷离，哀痛，不可跳脱之时，也让我们从容地选择四月，选择遗弃春天。
5、像风一样自由
神明，让我和死亡一样鲜艳。让我
初生一样老去！
纸玫瑰不要枯萎……摘下头颅吧
摘下
这海棠，饮鸩止渴的梦呓者
长睡不醒的植物，她，从来没有被拔离土地
没有人爱我的家乡。爱我的空虚
沙石作响。没有人爱我的黑夜，这
负重的枯枝。没有人，爱我羞涩的
江水
铁轨，拉出呻吟的长音。没有人爱我
的偏僻，我
不是任何人宜居的土地，不是
任何故乡
“我想像风一样纵欲，扑向所有
已生或已死的身体，我想像挥刀一样扑向他们
像跟爱情同仇敌忾”
最后我想静，静下来
宣读我的自白书：“从来不存在于任何事物体内
从来没有一座山谷扩大
过我的孤独”
镜子点评：
这是一封怎样的自白？没有太复杂的句式，一层层用丰富的意象，用不断地心灵自白式的陈述宣读了诗人对生死，对家乡，对黑夜，对爱情，对孤独等的看法。非常酣畅淋漓，一种被诗人逐渐渲染的孤独直达你心底。
开篇：神明，让我和死亡一样鲜艳。让我
初生一样老去！
就让人惊艳。“死亡一样鲜艳，”是人死亡后被盛装装殓，异常美丽而宁静么？
“像初生一样老去”，是否就是如此纯洁干净，不带一点尘世的污浊。这是何等的愿望呀！
没人爱我的空虚、黑夜、偏僻，像风一样纵欲，扑向所有，已生或已死的身体，依然没法拒绝空虚，黑夜，偏僻吧！
所以，疯狂之后，便是安静，宣读自白书：
“从来不存在于任何事物体内
从来没有一座山谷扩大
过我的孤独”
任何事物都无法让诗人进入，换言之，任何事物是否也无法走进诗人内心，被诗人接纳。这是怎样深的孤独呢？
没有山谷扩大诗人的孤独，是否也没有山谷可以盛放诗人的孤独。
在尘世，有几个人没有不为人知的孤独，又有几个人的孤独能够安放！
6、莲花
不曾有过莲花，却有栀子不合时宜地
长大成精。风不停从寺顶荡下来
荡下来，吹出一只虫子
层层叠叠的背影。也就是，吹着一个过客
打开的斗笠，花事隐秘地穿过
江南雨巷，一瓣撑伞的青春。她缓下脚步
婆娑的光影间，用一只笛子
开始漫长的打坐。只用一个夏天，最后
一个夏天
便坐成了，一口终年沉默的铜钟
镜子点评：
这首诗写得非常有意境和禅意。莲花是佛祖坐禅之物，铜钟是僧人每日必敲之物。在诗人笔下却有了新的寓意。虫字的意象很特别，从寺顶荡下来的虫子，是不是僧人没有断绝的尘世欲望。栀子花是不是就代表美好的爱情呢？这不合时宜的虫子，也终究只是过客。那打开的斗笠，她缓下来的脚步，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面。
花事了，情难绝。如此，她用最后一个夏天，坐成了一口终年沉默的铜钟。只是这铜钟啊，永远不会被僧人敲响，她的爱最终无法得到回应。
很遗憾，这走出清规戒律的僧人又回到了佛祖的身边。
诗歌写了一场没有结局不被世人接受的爱。写出了清规戒律无法遏制的情，写出了一个俗世女子的痴恋。
诗歌整体不错，只是个人觉得断句稍有问题，也许是诗人故意为之，或者个人习惯问题吧！
7、离去
你跟我说起灿烂的夏天，长裙的荷花
被坐禅的月光盛下。但你不曾取回那滴泪水
我不曾唤醒忧伤的池塘。离去的步伐里
早已蓄满了苍凉的背影。
镜子点评：
这首诗歌很短，意境很美。有一股浅淡的忧伤浸润诗行。若爱到最后只能是离开，那么即使你不曾取回那滴泪水，我也不会把忧伤泛滥池塘。纵然离去的步伐里早已蓄满苍凉的背影。我也不再会流下深情的泪水了。
这是对爱的一种独白，一种态度。若爱请深爱，若弃请彻底。
8、活
钢筋水泥的丛林里触摸阳光
三棵榕树，和两只安睡着睁开眼的雏鸟
你说光明高于一切，灵魂搁置于黑暗中央
“无数的土壤生来便安置自己
我从未活过，一直死而复生”
玄术、卜卦，时光空壳。腐烂的蛆肉已经难以证实持有的磐石特质，并
只能预兆一次，是或否
命理师：“步伐极慢，长寿
仍快速死去”
镜子点评：
尘世间的万物都以其自身独特的方式存活于世。顺应也好，反抗也罢。活着从来都是简单又不简单的事情。 不少人写过活着，写活着的不易，活着的艰难，或取典型事例写，或发议论，抒发感慨。每一个人都活都有自己的认知，表述。
苏陌年写活，既写人，写钢筋水泥的丛林里触摸阳光；也写植物，三棵榕树；还写动物，两只安睡着睁开眼的雏鸟。所有活着的都会憧憬阳光，向往光明。只是光明高于一切，灵魂却搁置于黑暗中央，这等活法，便是一种煎熬，一种考验。所以，“无数的土壤生来便安置自己，我从未活过，一直死而复生”。所以，命理师所说的：“步伐极慢，长寿。”便成了无稽之谈。我仍快速地死去。为什么呢？值得深思。
9、远近
此处空山静寂，人去楼空
石头是密集的，遁世的菩提
每一寸河流每一枚树木每一朵灵魂
都在接受尘埃遥远而漫长的斧正
只有坟墓，越挨越近
镜子点评：
看到《远近》这个诗题，就想起顾城的《远和近》。非常简短又具有哲理的诗。苏陌年的这首诗也很短，叙述方式和顾城的不同。但每一句话，每一个词，每一个意象都颇具深意。
末尾“只有坟墓，越挨越近，”收得漂亮。画龙点睛,颇具张力。
10、削苹果
削得厚些，削落暗生的皱纹
削落一些高粱抖落的壳子和饥饿劳作的蚯蚓
飞絮落满床头。削得薄些
就绕开，带血的筋骨，绕离
开口说话的老茧
昏黄的油灯下。母亲的手
被刀子带着转圈，几经周折
磨刀霍霍。
果皮往下掉，只是一张轻飘飘的流浪的信件
打不疼远行的脚印，磕
不醒老烟枪每日每夜息落的炊烟
几十年了，刀子再沉
她用另一只手，稳稳地抓住，如奉圣谕
削落一层又一层
一遍遍绕开，中间
快被蛀空的核心
镜子点评：
不过是母亲削苹果的一个画面，却让女诗人思量万千。母亲削的是苹果，也削的是生活。
依然是很新奇的比喻，依然是精心选取的意象，随意散落字里行间的却是母亲对一家子的爱。
后记：
现代的诗歌诗无定节,节无定行,行无定字。苏陌年是忠实的践行者。
很用心地看完这一组诗歌，感动之余，更多的是赞叹。诗人小小的年纪，就能谙熟诗歌的艺术。熟练地运用陌生化的语言，新奇的比喻，灵活自如地驾驭一首首诗歌，笔法老道，思想成熟。美的意境，或诡异或唯美的画面，情感深蕴诗行，思想彰显诗外。丰富又令人意外却又非常生动合理的意象，俯拾皆是。深入生活，颇具哲理的话语随处可见。看完除了深深折服，还能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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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26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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