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晖“性命诗学”诗想录:异象、反文化与性命
关于异象,或异象主义,我们先来读读皮旦的一首诗《他打算骑着蚂蚁去找一个女人》。
他打算骑着蚂蚁去找一个女人
蚂蚁太多了
首先他要找到那只可爱的蚂蚁
蚂蚁太小了
首先他要找到那个
能够分辨出
蚂蚁是否可爱的显微镜
蚂蚁太不在意人类了
首先他要找到那本劝导蚂蚁的圣经
没有任何一个人
认识那本圣经上的文字
只有蚂蚁认识
不是所有的蚂蚁都认识
只有戴了3000度近视镜的蚂蚁
才有可能认识
这样的蚂蚁在世的
从来不超过十二只
只有其中一只
才会对那本圣经感兴趣
它是蚂蚁中的教皇
首先他要找到这个教皇
教皇太老了
教皇说话的声音早已小到无法听清
声音大小不是关键
关键是教皇使用的语言
无人能够翻译
首先他得重新上学
他得在蚂蚁的地洞里
混到大学毕业
更重要的,首先他得将自己一再缩小
此诗,从一个人打算骑着蚂蚁去找女人的没法开始而开始到“首先他得将自己一再缩小”为难以结束的结束,可谓典型的异想虚构之作。荒诞不经的世界、场景、理念却偏偏又似乎的确突出了生存现场内含的逻辑。当读者有所感悟时,即在瞬间生出由远而近的重重击打之力。那么,皮旦等这种反常类诗的特点即在于寓生存现场之残酷、凝重、困境、问题于异构世界、场景以及凝聚其中的种种理念逻辑,虽离现场稍远,却不是轻薄艺术的杂耍。
与由生命体验出发到达生存现场之上的诗性发现的写作相比,这是对以感性灵性为出发点、抒情为核心的已然僵化于零碎句子修辞的传统普通意象诗的另一种突破和提升,需要到达基于理性智性悟性空性……的整体俯瞰的高度,需要有较深厚而敏锐的思想与艺术积累和结合能力,可谓必须能够运斧斤于鼻翼,吹大象于唇端。功力欠缺者最多只能玩出个四不像,必须慎玩!
作为垃圾派的理念提出人和垃圾诗运动中秉持反常离合精神的反常诗、异象诗的主要写作者,皮旦的诗写自然是独特的,诗作常有由点及面,由面成体、借力打力、逞无理之理、反言而言的特点,体现性命的超世视界和反世之力。
现在,近似于此的诗写现象,由燕刀三先生提出异象主义的概念和艺术主张(具体请关注和参考异象诗刊、缙麓书院等公众号相关内容)。那么以性命诗学角度看,什么是异象呢?所谓异象,其实是一个特别广泛的概念,所谓语言即世界,世界之象不免可以以我为核心一分为二:恒象和异象。恒象是因为文化、语言的积淀或堕化,而异象的根基则在于文化的母体非文化/前文化,是基于此而产生的反文化反世(解构、反构、异构)的产物。而为何如此呢?我们看到,随着科学在近代以来的大发展,旧的价值超体和世界架构在人类大众精神中似乎已然轰然倒塌,而新的价值理性、性命超体尚未形成。工具理性时代、信息时代的现代人沉迷于物性的控制和信息的喧嚣之中,一个由“狼人”、“僵尸”、“空心人”、“机器人”、“精神病人”泛滥的扁平化世界正在形成。如此,人们想重新寻找性命——找回他的存在,他就必须首先学会在无名中生存,在他言说之前,人必须先让自己再次得到存在的认可,也即首先去进行自我性命的体认、修行和完成。这一过程,对于当今时代的整个人类如此,对于任何时代的个人——有从生命而起性命觉醒的——俱是如此。所以性命诗学主张我们须从0开始写起。O文化/诗意识场,守中、向负、生正。诗以性命,性命而诗。明确“人诗一”的性命修行之道。
这就衍生出性命诗学一系列的诗学概念,比如性命诗境:非文化/前文化,相对性反文化,我文化;性命诗力:创世超世映世应世反世新世;性命诗修:守中向负生正(守中);性命诗写构成:超构解构反构异构自构(超构)……这里我们可以就性命诗修来说说。守中、生正,对应于非文化/前文化和我文化/新文化,一般静用语言,表现为日常语态中的非常,包含超构、解构、自构。是性命修行的根基和果实。向负,对应于反文化,是性命无极之中自生的太极之力,在性命修行中处于动力中坚境界,一般动用语言,表现为非常语态中的反常,包含解构、反构和异构。这里解构反构和异构的所指中间应无太过截然的区隔,而是一种相互包含、悄然滑动的关系。解构、反构、异构大概包括反语义、反逻辑反语法直至反语境反语言反世界。其中,从各种修辞的创造、形成和运用,到从词义、句法运用上打破旧有规则着手,以造成对世界的语言印象从局部开始进行打破和重塑,然后提升至从整体镜像上的反构、虚构,从而造成反语境、反语言、反世界的宏观异象镜面。此即反构异构解构、反文化,由此进而营养或萌发自构、超构、我文化/非文化的性命之果。三者内在自成性命修行一体而非分裂,才是诗之真意,性命完满的成就。
无疑,“异象”之异,其实质乃是诗修的本质精神,既可以是守中、生正的平常中的非常,也可以是向负之内涵的反常异常。但就异象主义而言,显然主要的在追求向负之特“异”,这个内涵可以涉及到解构、反构、异构、虚构。此种精神气质向前可以追溯到象征主义、荒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古典神魔鬼怪小说、寓言、童话等。异象诗以基于感性灵性的想象力为肉,以高度的理性之骨、悟性智性之神为统摄,于是“摒弃了那些破碎驳杂的意象堆砌”,而构成了“营造整体气氛”的、以“生动性和诡异感”为追求的“整体意象”(此句四个引用出自燕刀三异象主义主张)。那么,我们以皮旦诗为例,结合燕刀三提出的异象主义,可以看出,所谓异象诗写主要以智、趣兼备为特点,而有讽喻——以整体性的意象隐喻进行讽刺——之效果。当然这就和垃圾派中口语诗写一系常用的反讽(又称反语,真实用意通常需要从上下文及语境来了解)就有言语形态上的不同。与其他使用意象具有反构异构解构诗力的诗人,比如张玉明、余怒、乌鸟鸟、力比多……相比,则有特别注重意象的整体构成和内在的智趣倾向的特点。
无论现代还是任何时代,性命修行之中,生正始终是不易的,而且应该始终保持其个体亲证性的特征,而向负的讽喻则似乎可以借助“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才能抓住世界的矛盾整体性”而易于流行。那么所谓异象诗写的问题也就可能出在惯性的负向操作终于导致的狭隘、虚无和性命隔感。也即,向负而未生正。当然,这或许还不该是现在所要考虑的问题。异象的诗写,相对于太多的基于生存现场而无破局之举终流于机械平面的所谓口语诗废话诗垃圾诗,自是独有一番性命田地的。(李晖)2017-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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