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息》(外三章)
手提发热的耘锄,赤着脚,踩过野草疯长的田埂,来到树冠成荫的地头。伸直了双腿,坐在徐徐微风之中。
三伏天的野外,当午夏锄的歇息,劳累之后的舒展。或许,这是人生中,最为惬意的时候了。随便拿起一块石头,得心应手地擦拭着锄头边缘的锈迹,一锅热火朝天的兰花烟,就燃了愁绪,亮了盼头。
对面,坡地上一棵同样的树。是谁把一条玫瑰色的汗帕,晾在旁逸斜出的枝杈上。如炽的骄阳中,随煽动的叶片,一起晃动。却不见人影。
听,是谁家女子,悠扬的歌声,踏着禾波传来。蝉不鸣,蝶不飞,口干舌燥的野山雀,也敛了翅膀,息了声响。而一只不安分的白绵羊,从一蓬野蔷薇的后面露出了,绕耳而旋的大盘角。还是暴光了牡羊女的确切身份。
我踮起脚,摘下一枚柔韧的树叶,作为口弦含在口中,以自心而发的丹田之气,和鸣了她歌声的律动。
此时,呈亮的锄片,也成了一面镜子,照先了她皮鞭上那朵,巧手扎就的缨络。
《河水。河水》
河水。河水。顺着山势而行,所到之处,都是这一脉的清亮。
小暑,大暑,一河的夏天。随便找一块石头坐下来,把双脚,伸进水下的揉沙之中,一种有声由色的清爽,便漾满了全身。目所能及之处都是碧绿的庄稼。碧绿之中亦有花开,黄的油菜,白的棉桃,点缀着应时而来的浪漫。就连摇曳在水波里的山影,也开出了醉酒的多情。
风来云起,有远而近,步步紧逼的雷声,是谁,要急急忙忙涉河而过,把满头的秀发扬成了一刷闪电。
而我,已然悠哉。面对一道虹影,我要等这场雨,从后山绕过来,给这河,添一把高涨柴草。
七月流火,这满河的流水也是一种火!——我要让它,烧过我高至膝盖的裤管。直逼腰腹。
我知道,我身子下的大石头,就是一洞根基稳固的灶膛。能把两岸的庄稼,连同我拔节扬花的爱情,以一种倾盆的爽朗,热成秋天的熟黄。
《收秋的交响》
秋高八月,放下耘锄的乡亲,又开始用快嘴的镰刀,于爽朗的田畴,唱响了套种在汗水里的歌谣。
谷,黍,麻,麦,豆子,玉米和高粱。不同质感的七色音符,在乡亲们,了然于胸的五线谱上,蹦蹦跳跳,陶醉成一种忘我的景象。
面对这,浑然天成的交响乐,此时,此际,我手中的笔,渺小成了一枚小小的草茎,衣兜里的诗册,也成了一把单薄的瘪壳。我无由的脱下随身而行的外衣,赤背裸胸加入他们热火朝天的队列。
秋风的歌声中,成熟的庄稼,以金色的旋律向我涌来。而我,却像一个才刚出巢的小野雀,不一会儿,就飞麻了翅翼,跳疼了双腿。汗水的咸涩,也很快让我,成了一只累趴下的哑鸟。
而乡亲们已故挥镰,我的加入,仿佛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休止符。捡拾穗粒的老爷爷,以微笑的和声对我说:“落一滴汗水,换一粒粮食。当一次农夫,就得换一身骨头,还要把劳累,当作一种享受”。
然后,老爷爷以身示范,教我如何使镰!——得心应手,仿佛这农具,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背柴而归》
峰含落日,雾起山脚。
远远望去,晚霞映照之中,一条如藤的小路上,是一个汉子,背柴而归的身影。
清爽的晚风刮过,那团镶着金边的雾霭,很快散为满天淡淡的云彩。太阳返照而回的光线,不再是,还须加额凝视的刺眼,已变得禅意般柔和。
放眼而望,整座山峦的形胜,仿佛成了一尊刚刚出窑的青铜大鼎。背柴的汉子似乎也不在移动,成了这大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参差不齐,但却错落有致的农舍,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起。无须刻意的去感悟,这云,这烟,已经融为一体的傍晚,已把浑身的疲惫,感受成一种心地悠然的美丽。
背柴的汉子哪里去了?馨香馥郁的晚炊之中,高山,背着一棵农耕桑麻的大树,隐入了漫天星斗的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