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增援的力量
十二月中旬,福州某医院肿瘤科住院部五楼。
禁止吸烟四个打叉的黑字,紧贴重症监护室对面蒙上铁丝网的窗口边缘。
一个中年女子从“谢绝探视”的冷淡的镜片中走来。
她神情沮丧,浑身疲软。
突然,她握拳轻触了一下额头,似乎在安慰脑海刚刚冒出头的无名幻象。
顺着一个趔趄的推动,她的另一只手及时抓住铁丝网的边角。
接着,她昂起头,伸开十指戳向两边太阳穴,好像在竭力堵住那个无形的强大的怪物撕开不设防的缺口。
蹲下又站起时,她的右手砰的一下摁在后脑勺;仿佛为了增加最后警告的分量,很快,她把左手也重叠了上去。
我不知道,这是投降认输的姿势,亦或是反戈一击前有步骤的退却?
西面紧急出口的楼梯冰凉台阶,坐着约摸十三四岁的两姐妹。
妹妹把头深埋在膝盖弯内嘤嘤哭泣,乌黑的长发一半掩覆她的面庞。
当她捂嘴靠着墙壁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时,上一级台阶的姐姐慌忙搂过妹妹的肩膀,捧着妹妹珍重的头
也把自己的头小心投放上去。
我在现场,猜测姐姐嗫嗫嚅嚅始终不敢说出的话。
“不要害怕,妹妹。爸爸那么好的人,他不会有事的。只有过去七天,我们一家就能团聚。”
我别过脸,感觉到一种来自春天增援的力量。
那么母亲,您在里面好好的,请耐心点,我们的再见只需过去那么一天。
信
今夜天气很冷,母亲。
我想给您写信,写一封您从未见过今后也不可能再见的信。
不过就是几句话,我想,不会打扰您在那边的清静的。
依照三十年前我在北方念书时给您写信的惯例,开头莆仙方言这样称呼:阿地,您好。
哎 ,您听,多土啊,您为什么一开始不教我们喊您妈呀娘哪之类的,叫着心里就流蜜。
接下来,我向您报告您走后第一夜的情形。
那一夜我们母子俩相守到天明。
期间,弟妹三番五次下楼要和我轮换,都被我粗鲁的呵斥吓得滚回二楼。
这是您从小赋予我这个家中长子的权利,虽然霸道了些,但我仍旧自以为是。
多么温馨的画面,四月十二日,您无声地安息在板床,我看护着两只燃烧的蜡烛。
我们沉默着,越过生死的界限,秘密交流着心里话,任凭时间把星辰滴光。
为了防止意外,我拉开床单挠挠您的手指头,您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冷冰冰的僵硬。
显然,您已经把我们从头到尾抛弃。
抛弃的好哇!母亲。
从此您彻底融入几十年如一日流汗流泪耕耘的土地。
这土地深厚而多情,美中不足的是,您付出那么多的辛劳,
收获的,却总是填不满我们兄妹四个不断膨胀的胃口。
噢噢,母亲,也许,我惊吓到您了;您从来不允许我说土地公的坏话。
最后想说的是,送您上路时,我往您的嘴里多塞进一些茶叶。
平日我自己喝的,很清香很醇厚。
哦母亲,您是知道我的小聪明的。我的要求是:
到了极乐世界,可千万不能说我无能,说我自以为宇宙在手,造化由心,
却连自己最珍宝的亲人都拯救不了。
可您还是说了吧。
用您的鞭子再次激活我的心,就像小时候惹您生气时那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