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与痛的沸点上 ——浅评刘怀彧的诗

幽林石子

                      在冰与痛的沸点上
                         ——浅评刘怀彧的诗
                              幽林石子

  我与刘怀彧先生是正宗的宁乡老乡，记得我怀梦时他曾在《今日宁乡报》上发过我几首诗。黑色的铅字包含着编辑对作者的欣赏与鼓励，常常会在无意之中为作者的理想之舟指定明确的方向。虽然后来几年因为生活的起落，没有联络，但多年后，文学的激流再一次把我们汇聚到了同一条精神之河。在作协群里，在博客中，在微信的热潮中，我们经常会遇见。而他始终以沉静的师长般的姿态默默鼓励着深爱文字的人。我想这种体验，在宁乡一些新人中一定也有过。他常常在他欣赏的文章后点赞、赞赏或留言，这些小鼓励对一个文学创作者来说非常重要，它会无形中给予作者很大的信心与动力。然而，喜欢安静的人，为人也是低调的，这是真诚的灵感创作之境界，很难得，但好似流进深山老林中的优美弦音，也往往鲜为人知。他在人生路上既是耕耘生活艺术的前行者，也是开辟工作艺术的成功者，令人心情黯淡的是他曾被病魔纠缠，听说他曾进行过多次手术。如果这与宿命有关，那么命运之神实在太残忍了，“健康”这个生命要素在他体内严重失职。我的视线也下意识地定格在他的名字上，“彧”之三撇，像几把雪亮的手术刀，架在他的腰身上。而这来自伤口的疼痛也常常体现在他的文字中，读着他的某些诗歌，泪水总在眼眶中打转。

  今天我再一次走进他的博客，阅读了他大量诗歌，有表达亲情的，有描绘乡村田园风光的，泥土气息浓烈，也有一部分是对生活现场的另一次深掘与诠释，充满人生哲理。我的视线在跨越过许多自然清新的短诗后，被他发表于《绿风》上的一组长诗《留下最后一点痛》吸引。相比其它的亲情篇与乡土诗，我认为此诗在创作手法上有一个大的飞跃，风格独特，语境与意境表达得很好，有一定的深度与新意。在诗歌的前面他引用了《诗经》中的作品《振鹭》的前四句，“振鹭于飞，于彼西雍。我客戾止，亦有斯容......”，释义为“一群白鹭冲天起，西边泽畔任意翔。我有嘉宾来助祭，也是洁白好衣裳。”古代商朝人尚白，是鸟图腾民族，视通体羽色纯白的鹭鸟为高洁神圣之物，特别喜爱它飞翔时优美的姿态，从容的神态。商朝人把它作为外在美好，仪表与高尚精神完美统一的象征。所以周朝人将朝周助祭的殷商之后微子比作白鹭，对他大加赞美。刘怀彧先生在此引用这个历史典故，是一次神性、禅意与自身生命姿态的完美触碰，也是一次精神的深沉契合。他在第二自然段中这样写道：“这便是残缺，较之圆满更为辉煌的残缺 /他将一生受用/凭着这一点疾病/他的人生/有一席千年不散的盛宴/留下最后一点痛，一点冰，一点灼伤的火。”由此可见，幸福其实是一种含痛的高飞，就好像白鹭抵达理想方向时翅膀留下的风雨之痕，清凉之声，是一种快乐之痛，成功之福。结合他的生活现场，此诗似乎可以纳入自传体长诗的类别。诗歌开篇就给读者一种暗示，而往后的所有枝枝蔓蔓都刻上了清晰而沉重的生活印记。这些印记或远或近，或深或浅，或浓或淡，抵达与未曾抵达的，他都娴熟地铺在梦中，血脉承接近处的路与远方的旷野。“前面敞开灿烂的空白 /春天轰隆隆地开过去 /我失去了意义 /留下最后一点痛，一点冰，一点灼伤的火。”结尾与开头呼应，或是生活所悟，亦是神灵所佑，岁月的荆棘必定携手春天，忧伤的面孔必定被喜悦涂改。在冰与痛的沸点上，成大器者所具有的海量与天空，紧紧攥于手中。
  
附：

留下最后一点痛
  ——幸福颂

振鹭于飞，于彼西雍。我客戾止，亦有斯容。＊
     ——《周颂·振鹭》

1

伟大的期望留在他心里,
让他提取了足量的焦渴和饥饿
和由此而来的飞翔的翅膀。
飞升，永远没有终极

这便是残缺，较之圆满更为辉煌的残缺,
他将一生受用。
凭着这一点疾病，
他的人生
有一席千年不散的盛宴。
——留下最后一点痛，一点冰，一点灼伤的火。


2

隐秘而不安的心灵，在午夜独唱。
痛苦的音符，刺骨的幸福。
在平淡的人生里，他攥住天意，
留下最苦最甜的光阴和酒。

如同坐在残墙颓屋的一角，
看夕阳颤抖地撒下
即将冷却的灰烬。
他的幸福就是这样的灰烬——
凄冷而富丽，
让人颤栗。

3

把刀锋留给他，
别留下绳索。
把爱或者恨留给他，
别留下淡漠。
把酷热或者严寒留给他，
别留下梅雨。

他哭，他笑，他痴呆。
但他会说：谢谢！

4

孤独的心，感情厮杀的沙场。
那里旷大无边，
有足够的障碍，
激发驰骋的蹄风。

过于靠近的美，使他惭愧、压抑。
而远离的美，使他向往，踮起脚尖。

5

在他企图抵达的彼岸，
这些夜失去了黑，
这些昼失去了白。

牵着自己的影子，
在细如针眼的心事里 穿行
四面酣声，惊雷翻滚。
就这样把时间，研成粉末，
凉水冲服。
静静呼吸，
看春天，如何收拾
这一地芳香。

6

激情，无法言表的兽。
激情是他攫住最美时，那种瞠目结舌。
激情坦克一样压过去。
他毁掉目光和舌头。

激情富贵，而言词贫寒。
他握着表达的零头，
他的灵魂在叫喊。

一切快乐和美好，像面包搽上奶油，
搽上感伤和葱郁。
他在午夜，叫你的名字。
无辜地，泪流满面。

7
圈住，我甘愿
享受你冰冷的扼制。
这张沧桑的脸因此成为火焰，
这脸后的心因此成为废墟。

肉，火化；
灵，仙化。
我便是更多的我，
向东向西，你碰着的都是我。

8

你是我的神，
是我笔下最辉煌的词句。
因为你，我无法扫除心中的积雪。

这点积雪，正为你经年的神光而设。
我无法褪去这最后一个冬天，
心甘情愿，就这样，
这样保持着对春天的期盼。

9

大雪，封住所有的道路。
那火狐的背影，
将我冻在原地。

幸福总是一个短语，
刚刚咬住，就被尾音重重地甩掉。
只留下瞬间的滋味，让我反刍。
懦弱的人，
就这样转身走入绝望。

10

看另外一个人，我在看你。
听另外一个人，我在听你。
恨另外一个人，
念叨的却是你。

如果不是你，这世界
还有谁，能走进我空洞的目光

11

写下一个名字，和我对坐。
寂寞的心跳，一分为二，对坐。
蜡烛与镜中的火苗，对坐。

玫瑰已经凋谢。
音乐的轻，伤感的重，对坐。
将身上所有的血液集中，
铺陈我毕生的豪华，
与漆黑的天空，对坐。

12

我忽然四处寻找，
在余温尚存的椅子上寻找。
在书的此页和彼页间寻找。
在重重叠叠的脚印里寻找。

你无处不在，
我却找不到你。

在我的手心里寻找。
在我的头发里寻找。
在我的嘴唇上寻找。
在我的眼睛深处寻找。

我找不到你，
你却无处不在。

13

这寂静多么宽大。
犹如那曾有的幸福多么宽大，
犹如神祗下的赞美诗多么宽大，
犹如你举手敲门的心跳多么宽大，
犹如离去后的空洞多么宽大。

而我懦弱的心，
却如此狭小。

14

太阳落山，
我像一支蜡烛。
蜡烛灭了，
我像一堆灰烬。
灰烬也被风吹散，
风声里一千支笛子的吹奏，
转眼就融成
一地雪水。

从此像一座村庄，
被洪水淹没，
再也没有人能将我发掘。

15

心中的神，我怎样延你入座。
胸口的疼痛,
笔下的感伤。
心中的神，我怎样延你入座？

我的房间这么狭小，
我的座席这么邋遢，
我的心跳这么慌乱。
心中的神，我怎样延你入座。

16

你宽容地面对如此委琐的我，
我不敢抬眼看你。

我用手看你，用嘴看你，用急促的呼吸看你，
我不敢抬眼看你。
我颤栗地坐着，在你的笑中。
我颤栗地坐着，在你的泪中。
我颤栗地坐着，
快乐而颤栗地坐着。

你没有说话。
像所有的神祗一样，
烛光中，你在微笑。

17

那一夜，电转移到我的手上。
这世界暗得多么富丽、多么堂皇。
那一夜，忽然停电。
我才知道
这世界曾经暗得多么富丽、多么堂皇……

今晚，我按灭所有的灯光，
点上蜡烛，
闭上眼睛，
把自己消耗成
一炷袅袅的残香，
献给对面的神。

异地的大街上，
你是否忽然炽热地感到，
我遥远的注视。

18

风刮走黑夜。刮走红颜。
风刮走树上闲置多年的鸟巢。
风刮走天空遗失的纸鸢。

风刮走一些岁月，刮走一些春天。
当风刮走你身边所有的一切，
风将给我刮出，一块空白。
在那里，我种下安静的睡眠。

19

白色的马驰过树梢，
风拍打着门。
风尘里要一杯好酒，
风尘里打翻了一杯好酒。
谁肯为这杯酒弯腰，
勤勉而珍惜一份心情的年代，
一去不再。

你离开，我也即将离开。
月亮，白色的马
驰过树梢，
把送行的人，
一一送走。

20

你的脸，让早晨羞愧。
清亮的人，你走在正面，
阳光的正面，寂寥的正面。
在你的身后，
一切都分外必要。

你领着宏大的背景走在阳光的正面，
像春天把鸟领回大地。
只留下我，
招摇的手多余，
嘶哑的呼唤多余，
嗫嚅的祈祷多余，
只剩下我，多余。

前面敞开灿烂的空白，
春天轰隆隆地开过去。
我失去了意义。
——留下最后一点痛，一点冰，一点灼伤的火。


【[石世红，网名幽林石子，《中国当代汉诗年鉴》编辑部主任、[诗人街区]栏目主持人，湖南省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诗歌班学员，音乐诗人，专栏作家，写诗与诗评。作品发于《诗选刊》、《西北军事文学》、《山西文学》、《中国文学》、《散文诗》、《草堂》诗刊、《星星》诗刊等全国数十家报刊杂志。作品入选《中国儿童文学名家名作》《2015中国年度作品.散文诗》《2015中国诗歌排行榜》《2017中国诗歌排行榜》《2012中国当代汉诗年鉴》等多种年度选本。数次荣获省级、国家级诗歌奖。被长沙市委宣传部、长沙市文联授予“2014--2015长沙文艺新人”。出版诗集《草木的事业》（“百年诗库.实力诗人”诗集，长沙市文艺创作重点扶持作品，热销中【微信Q15306391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