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懿的诗(五首)
前方兰若寺
在铺着一层黑雪的煤棚子的屋顶上
有一只雪白的乌鸦,站立
左上角一株寒树,没有挂叶子
枝杈像吹散了的糖稀。不新
也不旧,天空是一张薄纸。它飞
还是不飞?在何时,它要飞向何处
我看,算了,还是直接说吧
这是它替我,想到的几个问题
卜居
胡石予故居纪念馆的早茶,
在六点半至八点的时间段内只卖五元,
凭市民卡价格还可以减半,
还可以坐在管理员的办公室内,
对着摄像头喝。
一张松木长桌,两台旧电脑,
座椅是竹条编的,坐上去一屁股绿色。
凉凉的敌意环绕在脊檩四周,
滴水檐的鼻尖还未适应初阳的温度,
茶杯见底了。
仿佛胡石予仍在那里授书。
同样的时间段,郁达夫大概刚刚抵达东洋。
酒馆晨昏,樱花开落。
他写女人,写向前看到的大海。
《秋风诗》是和不上的。
像现在的文艺青年,
好像没有比一百年前多过什么。
多的是,院子里那棵白玉兰开花的次数。
松木梯旋转着拧上了二楼。
闲人免进,提示这是工作人员的小屋。
早间新闻渗着煮饭的香气。
难得双休的工人轻快地迈过被蹭得溜黑的门坎,
生物钟已不能再适应赖床了。
看门的老大爷又一次点着了手中的烟卷。
当《毁家诗纪》在南洋的椰子林外,
被小心翼翼地整理好,
这已是一九三八年冬天的故事。
郁达夫人在中年。
同样的一九三八,
千里外的胡石予已经丢下笔墨,
丢下了他只穿布衣的身影。
“一百年后,这里将是一座空房子。”
井中有月
房子是如何搭建起来的,衣服是如何编织
然后穿到身上去的,第一堆火是如何被手
噗嗤噗嗤,像这样就给点着了的
据说有人爱看落日,从而发明了轮子
于是我们猜测,那人必定是住在平原
河流一甩,他望不到边
据说那个时候,还有人试图从井里面捞月
另外一人则是坐在树上,揪一把宽点儿的树叶
放在两片厚嘴唇之间摩擦
捞月的人突然发现这件事有点蹊跷
靠他一个人,恐怕是完不成的
于是他又叫来了更多的人
韩愈在《原道》里说,盖房、穿衣
生火煮饭,全都是圣人教给我们的
圣人传道,经禹、汤、文、武、周公
再至孔子。可见圣人一定有常
于是我们猜测喝风饮露、仰天观看落日之人
必定是属于异端
而异端如此虚幻。据说韩愈笔下的鬼
是无声无气和无形,这是鬼的常态
鬼既有了常态,那么非常态
就至少要有一项出离,或与它相反
据说捞月的人通过实践发现,天上的
和井里的那两个月亮竟有着一点点不同的时候
他们已经搭好了棚子,而身上穿的是深衣
火堆上面,还架着鱼和小野雉
不同的证据是一个人往井中扔石子
他看到月亮破了,散了,金黄被搅乱了
固定的形状正彻底坍塌。而与此同时
往天上看的另外一个人,在大声地告诉他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像你家小孩撅起来的腚
它没有任何改变
这就构成了一个关于“相信”的危机
于是你就能发现他们脸上的表情,是诧异了
还是无助了。于是他们又蹦又叫
不知是出于泄气,还是出于恐惧
开始是一个人选择这样,而后更多的人
也加入进来,加入到这样一个
类似于仪式的场面之中,似乎要成立一支队伍
但个别的情况还是会有,你看它
出现在了树上。那个嘴唇摩擦树叶的人,他没有动
于是我们大胆猜测,他可能就是韩愈在后来
所说的圣人中的一个
香象渡河
河流不一定是横着流
暴风雨的时候它还能竖着
它不一定从山流向大海
也有可能从天空流向大地
暴风雨能把细高银杏树的生命形态
摇晃得有点“岌岌可危”
那楼上一块钢化玻璃被破坏
却不一定是它的所作所为
玻璃碎了的状态,就像一张蜘蛛网粘在上面
你去用物理知识,给我解释一下
第一个发现美洲新大陆的“非原住民”
不一定是克里斯托弗•哥伦布
章太炎就曾对刘半农提起过这件事
他的意思是新文化运动和白话文
不一定带来正确的知识,和更加先进的认识能力
黄季刚也曾调侃过胡适之的姓名
胡适之这三个字,用白话文该怎么翻
你去用你所提倡的内容,给我解释一下
还有两万年前,据此十万八千里路
正处于冰河时代的白令海峡
山一样移动过去的不一定是“神山”
它们应该被叫做猛犸。后面跟着的
也不一定是要吃它的人
很有可能这是一群来自热带、亚热带的先知
他们强健,同时像举着的火把一样,微小
现在的我们,都被语言给同化了,而他们不说话
天上的七颗北斗,它们同样沉默
沉默得进入了我们的物质和意识
白光有色
首先白光并不一定非要有色,即便它是白光
白既可以表示色的一种,也可以表示成无色
白光在直观上表现为无色
其次白光也可以让它有色,白既是色的一种
把无色冠之以白来形容,那无色之色
就可以被称之为白色。白光可以是白色
白光有色,只是一种——白
再次,我们先不说到白光的分解
那是英国人艾萨克•牛顿做过的实验
我们说,既然“墨有五色”
——这不单指传统国画中创作所用到的方法
也是指它的本质。那“白”
为什么不能从内容里分解出更多不同的颜色出来
而白与黑我们还未明确,它们到底
构成了人和宇宙的什么因果
最后是翻开《墨辩》
见“光必直行”
“景迎日,说在抟”
“鉴者之臭无数,而必过正
故同体处其体俱,然鉴分”的时候
我在想古人为什么不能顺其而下
把白光用实验的方法,色散成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出来
推算一下,除去社会制度与历史文化方面
所产生的阻碍因素,在宋代,应是最晚的了
完全能够由“墨学”的后人独立将之做出
就在当时,用毕生精力研究儒学
并集理学之大成的朱老夫子说
濯去旧见,以来新意
那么我现在也应该去怀疑一下,怀疑什么
颜色真的是一种心理作用吗
可心理最终又会反及到生理
白光有色,还是,白光无色
我曾于冬天的半夜溜出卧室房门
到客厅的卫生间里去撒尿
路过爷爷奶奶开着门的房间时,看见他们
睡着了的身体上空,悬浮起一大片白光
耀眼
我想白光可以是人在彻底放松时
松开来飘到半空去的一团柳絮样的灵魂
或是很久很久没有在现实的严冬中落下来
因而反映到心灵深处去的一场
清白而又略带悲壮的大雪
当然,白光也可以是指民国时期
上海那位著名的歌星、影星
我奶奶喜欢她的名作《如果没有你》
而蔡明亮喜欢她的,则是另外一首
《天边一朵云》
白光也可以任意坍塌,成型或固化
比如凝固成马塞尔•杜尚放进展览馆
里面去的那个小便池。白瓷做的
上面仿佛还有着淋淋水滴,或者是尿滴
但它一点也不显得污秽。白光
白光有色,白光无色
还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
我现在又对我思考和表述的能力持有怀疑
诗观:
一是重视在诗作中处理知识,特别是对已有的深藏在常识中的知识的处理;二是重视处理语言,这种语言要尽可能地展示出中文原创的可能性,包括语法和意境;三是重视处理结构,向小说和戏剧取法,在短诗中尝试结构,把结构作为抒情,用结构较大程度取代显性和隐性的抒情,从而完成对创作主体意识形态的昭示;四是重视处理自我的上下文本,因为诗是一个变量,没有固定不变的套路和永恒的价值持守。这最后一条既带有一定独立意义的宗旨性,也带有对前面三条宗旨乃至整个诗歌观念自身的拆解与重构。
简介:
林子懿,男,1991年2月出生,河北玉田人。曾参加诗刊社第32届青春诗会,第五届中国诗歌节等活动,出版诗集《红树山人》一部。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青年作家》,《诗歌月刊》,《中国诗歌精选》,《青年诗歌年鉴》等选本及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