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省辞
清明节三天假，麻二佬说，他要再请一天
从汕头往返湘西两天
给死去的亲人挂清一天
还有一天，寨子里有赶尸比赛
麻二佬说：没有他，他们的村子会输
去猛洞河洗澡就省了，脱得精光学一次鱼儿也省了
去看隔壁村的阿妹也省了，给她嫁的那个男人下蛊也省了
赶尸一完，就回
荒原
最有资格说到你
因为我就是那片荒原
我的心里荒无人烟，无人踏寻
我的身体，长满荒草
甚至，每晚都会从我的头颅里
升起一轮故乡的黄月亮
城市是一片荒原
人海茫茫
不过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荒草
在风中摇曳，各自歌唱
如果我足够坚强
我会像荒原里的乱石一样
嶙峋，而且
还会像荒原上的星空
透着孤寂和凌厉的青光
岩匠与写诗
我们的交谈隔着一块坚硬的石头
对饮时他举烈酒
刻的是死
我饮西风，写诗
他在石碑上刻了很多年字
突然决定不再刻了
他认识的人
一个一个被他刻在石碑上
刻的多了
便觉得那些石头也疼起来
他放下凿刀
和我提起笔，有本质的区别
我在纸上写诗
从未体会到一片雪地里脚印的疼痛
星星
已羞于说出你的名字
父亲把散落在地里的石头收在一起
“这些，等死后可垒在我坟头，不用再费力找了”
我还在找寻一些石头一样的东西
星星在天际闪着迷幻的光
把它们垒在我的坟头吧
在一个繁星璀璨的夜
又突然觉得，那会不会是一些白骨
在空中飘荡着
陶罐
一直相信我身体里流动的是云
我用陶罐来装它们
这之前，外婆用它装过腌菜
我用雨水洗
用月光晒
为什么不用玻璃瓶，梦想易碎
也忌铁器，怕灵魂生锈
比照人体做的木质容器，先一步腐烂
寒夜来临时，你听，撞击罐体破裂之音
和一个女诗人睡觉
她露出喜色
身子像一具昆虫的胴体
我们谈白桦林，谈白桦林的白
和灰斑雀的灰
那条水沟边的野芹菜
她说她写诗，会露出它娇嫩的身体
像和每个读者做爱一样
做爱像做诗一样
旧乳房
我们来区分栎树与栾树，谁更贫穷
松树与柏树，谁更富有
漆树流着黑色乳汁，她没有乳房
人们用刀，一刀，一刀
黄昏最穷
所以光和云有时会幻化成一群暮归的羊
晚上喂养情人，还用那只患有乳腺癌的奶子
漆树不能再割了，她有了新月状的疤痕
大寒
准备杀一条狗，为了御寒
隔壁胡老六下手，不用刀
当头一棒，狗晃晃悠悠倒在地上
那是我家的院子，阳光和残雪共有的院子
狗睡了一会儿，爬起来
去屋后的菜园子转了一圈
去村子东头的林子里转了一圈
去街上，人群里转了一圈
去看了它的好朋友阿黄
带它玩耍的邻家女胡幺妹
再回来，站在我眼前时，我感觉到冷
寒冷是一条忠实的狗。我下决心让狗老去
我己在后山，为它准备了一块
春暖花开的墓地
在一首诗里写下我的故乡
好比在雪地上，写你的名字
夕阳下坠，又被什么力量托举在山凹处
众神都出来了吗
取猪头山的晚霞即可，村庄一半青辉，一半桔红
有意把母亲的身影避开
有意把妻子的凝望避开
自己的身体退回去，蜷缩在
写给故乡的欠条里
立春
这一刻，我在房里煮水，泡茶
去年的芽尖；化开，诧异的表情；化开
电视里有接吻的镜头
切换，一列火车在跑，它跑进冰河
“是该回乡吻醒怀春的女人了”
宋健雄打电话来说：过宜春之后，便是湖南
哐呛，哐呛，有些声音本身来自大地之体
和返乡的民潮，它身后的旧事物过于辽阔
而桃花汛，在你离开之后再次涨了
那时，我正展信
你于一株桃花上
131号病人
村里那个编钟病了，它闲置了百年，无人敲
想背着它去省城看病
检查它的骨头，肺，肝
检查它为什么不哭
检查它为什么不疼
身体里有没有缝隙，淤积过昨日的雨水
那些褶皱里有没有照进阳光
血液是不是一条河流
在医院里，有人撞到它
发出沉闷的微鸣声
编钟说：CT是春天的缩写
人声鼎沸，没人理会
那个护士高喊：120号到130号排队抽血
编钟又说：二狗子生下来没哭，医生在他屁股上拍了几下
春天像不像一群桃花，等着排队抽血
但没有一个人，敢倒提着他的腿
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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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15 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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