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里的审美与哲思
——读王恩荣诗歌《镜子》
马结华
读到王恩荣老师的《镜子》一诗，突然有眼前一亮的感觉。这首仅有八行的短诗，文字简练、句式简单、表达简约，如果仅仅从字面上看，这首诗或许还有几分单调。但这首文字简短的诗歌并不简单，它的字面意义清浅透明，但透露出来的意味、意蕴却是醇正而丰沛的，蕴藏着较为深厚的哲理。
应该说，镜子这个意象，本身内涵极为丰富。在西方绘画中，镜子像中世纪艺术作品中的任何一件物品，并不只是具有单独的意义，而是被赋予宏大的象征性内涵。在中国，镜子有着自省的比喻义与象征义。最为著名的是唐太宗以魏徵为自己的镜子。王恩荣以《镜子》作为诗歌的题目，本身也是表达一种对自省意识的审美观照。在诗中，诗人以“鱼”“鹰”“花”“月亮”等意象分别在不同的环境里看见了自己，最后引入沉默不语的“我”在妻子的喋喋不休以及无奈眼神中看见了自己收束全篇，虚实相生、由远及近、由此及彼、由表及里，有如抽丝剥茧、层层深入，读起来饶有趣味，又充满哲思。
值得一提的是，王恩荣在诗中，以“鱼”等外物起笔，结尾将自身切入诗境，前几节类似于“比兴”手法，给诗歌带入一种悠远、深邃的氛围，增加了诗的厚度、也拉长了诗歌的美学“长度”。下面试着进行文本细读:
“鱼在水中看到了自己”
鱼与水的关系，这是组意象，在中国文化里有很深的历史渊源，诗曰：“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是很早从哲学关系上拿水与鱼的关系说事。其他姑且不说鱼水之乐，且不说如鱼得水，也不说现代意识把鱼与水的关系情感化。鱼说:“你看不见我眼中的泪，因为我在水中。”水说:“我能感觉得到你的泪，因为你在我心中”。诗人承接所有这些传统的文化思维，宕开一笔，把水看作是鱼的镜子，从这个镜子里我们看到鱼的天性的灵动，鱼在水的游刃有余。当然也暗示了最后一节表达的妻子在家庭中的作用，和家庭在诗人心目中的神圣位置。
“鹰在长空看见了自己”，同样，“长空”是“鹰”的镜子，这个比兴借用了“鹰击长空”的物象，长空是鹰施展自己长项的空间。我们很难想像，没有长空的鹰是什么样子的，那也就不成其为鹰的豪迈的物象了。这样，鱼与水，鹰与长空，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整个第一节，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下子把诗意的驰骋空间无限的拓开了，起的非常有气势。
“花在春风里看见了自己”，花的美好，只有在春天里才能充分展现，所以春风就是花的镜子，这也是春花秋月经典意象的继承和运用。
“月亮在十五看到了自己”，花好月圆，有春花就有月圆，这也是中国古老的向善向美传统观念的体现，由此我们不能不想到唐朝张若虚的绝世经典《春江花月夜》的音乐。十五是月亮的镜子，没有十五就没有月亮极致的美，这也是苏轼“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对宇宙人生的祝福。
第二节从大自然的时空上把诗境无限拓宽和延伸，所以，自然界物象的镜子就大自然的本身中。一二节我们能看出两层哲学思想，一是时空，二是自然界的事物之间对立统一，相辅相成，是相互依存的。
如果一二节是从自然的角度去叙述，那以下就是从人类情感和社会的层面去论述镜子，而且自然比兴社会。
“天涯在咫尺看见了自己”，如果上面两节是写物象，那么这节就是概念互为镜子，就是精神领域的事情，就是哲学思想范畴的思考了，而且天涯咫尺也属于情感范畴，让我们思考的空间很大。
“游子在故乡看见了自己”，这句是写一种经验，一个人个根在故乡，包括这个人的所有良性的精神品质，所以如果找不到自己，那就到故乡，故乡是游子的镜子，在故乡你能深刻的发现自己。所以，爱故乡其实质就是爱自己。“为什么我的眼睛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艾青）。
总之，以上三节从上到下，从空间到时间，从物象到精神，一条线惯通其中，那就是镜子，以不变应万变，但这些如果没有最后一节的诗眼的画龙点睛，或许只是冷冰冰的说理，因此最后一节使整首诗有了温度。
“沉默不语在喋喋不休中看见了自己
我在妻子那无奈的眼里看见了自己”
一个家庭的模式大都是男人“沉默不语”，女儿“喋喋不休”，夫妻以各自的呈现方式表达着各自对对方的爱，对家庭的爱，诗人也不例外。所以，女人的“喋喋不休”就成了男人的“沉默不语”的镜子，而且男女作为自然界的阴阳要素，互为镜子，对立统一，诗人想象非常奇特，这个进一步的铺垫和起承转合的“转”的手法，就将最后一句推向高潮。
妻子的眼睛就是诗人的镜子，而且这是一个美丽的镜子，有温度的镜子，感情是大自然的杰作，有了感情的杰作才有生命的繁衍，而且，一个“无奈”，一下子把妻子对丈夫爱恨不能的表情，暴露给读者，使整首诗有了情感温度，与首句的鱼与水的关系形成“合”之势，使整首诗错落有致，大开大合，颇有章法。
或许，在《镜子》一诗创作之初，诗人其实更在乎如何在镜像里自我审视，在自我审视里巧妙地表达对妻子的深情。而实质上，他无意间制造了一场审美与哲思的美好旅途，对读者来说，审美的享受其实甚于情感的冲击，无论是“鱼”、“鹰”“花”还是“我”对自身存在的审视与找寻，都给读者极大的审美的乐趣与思想的启迪。
这种感觉，或许恰如汪国真诗句“原本只需要一片绿叶，而你却给了我整个森林”所表达的那种情形吧？
2018.5.30
王恩荣 ||《镜子》
鱼在水中看到了自己
鹰在长空看见了自己
花在春风里看见了自己
月亮在十五看到了自己
天涯在咫尺看见了自己
游子在故乡看见了自己
沉默不语在喋喋不休中看见了自己
我在妻子那无奈的眼里看见了自己 |
发表于 2018-5-30 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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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31 19: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