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蘸素糕
文/陈宁生
一生中让人刻骨铭心的事不多,而一顿饭让人一辈子忘不了的更稀少。少年时代在农村姑姑家吃过的一顿特别的醋蘸素糕,却让我一直难以忘怀。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十五岁的我还在神池县义井小学读书。刚放暑假,在县交通局工作的父亲对我说:“长这么大了,还没有见过姑姑,明天随曹叔叔的班车回趟老家吧。”
一想到明天就能见到姑姑,又能坐曹叔叔的汽车,兴奋的我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听母亲讲,姑姑可能干了,高高的个子,手指头有胡萝卜那么粗,二百斤重的麻袋扛起来就走。一顿饭能吃六碗豆面河捞。还养活着五个儿子、三个女儿,是队里有名的好受苦人。
次日,心急的我连早饭都没有吃。大约九点,从县城开往北山的汽车终于来了,曹叔叔让我坐进了驾驶室。那时神池客运全是卡车,乘客们一拥而上从马槽两边翻挤进车厢。母亲送我时千叮咛万嘱咐,好像我要走多远似的,生怕有什么闪失。实际上姑姑家住的东梁后村距离义井不过六十多公里。因那时的公路崎岖不平,还要绕八角、长畛、烈堡,大概也就一百公里吧!
由于路况不好,车速慢,上下车的人又多,四个小时后,我才到了东梁后村。
这是个不到三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姑姑家就住在村口不远。三间石窑,一进两开,全家十几口人就睡在两铺顺山大坑上。院子不大,堆满了柴草。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只有几个放粮食的大瓮。我的到来使这个小院热闹起来。一个表哥、四个表弟、三个表妹围着我问这问那,他们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感兴趣。姑姑、姑父更是兴奋不已。可怎么招待第一次登门、第一次见面的侄儿呢?家里除了有一瓮玉米面就仅剩三十斤黄米了!俩口子一商量,干脆吃糕吧,可是本村没有电,还得到十五里外的大井沟村去把米磨成面。姑父二话没说,借了头毛驴就走了。
足足过了两个半小时姑父才回来,原来大井沟村中途停了会电。而我当时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没有肚了。你想啊,起了个大早到过了晌午还一口饭都没吃,是什么滋味啊!!!可那做糕也太麻烦。先得把黄米面拌成小颗粒,然后撒在笼屉上,蒸过一层再撒一层。大约半小时后,毛糕终于出笼了。姑姑把蒸好的毛糕倒进了和面盔里,整个窑洞里便充满了特有的米香。只见姑姑挽起袖子,两手在冷水里一蘸,迅速插到面盔里,左一下、右两下,翻起来,按下去,一会儿,黄澄澄的素糕揣好了!!一家人围成圈坐在坑上,姑父给每个人的碗里倒上了醋,还从瓮旮旯里取出包了很多层纸的辣椒瓶。
“趁热吃糕了”,长我一岁的表哥喊了一声,十几个人便你挟一块,我揪一把吃了起来。只一会儿,娃娃大的一块糕被吃了个精光。
可别说,那醋蘸素糕的味道还真是不错,咬一口,有劲道,嚼两下,能回味。而且苦涩中有清香,酸涩中有甘甜,美极了!当时的我感觉到那醋蘸素糕简直是天底下最美的佳肴!那天,数我吃的最多最多。
当晚,我便开始肚疼、高烧、昏迷。
第二天,姑姑怕我出事,又把我托给曹叔叔带回家。
到家后,我立刻被送进了义井卫生院。据医生讲,素糕把肠胃挤了个水泄不通。经过一位姓郭的老中医精心的调治,十天后我才出了院。
事后我才知道,别人家吃糕不是蘸着肉汤就是蘸着熟油,姑姑家穷,买不起肉和油,只能用醋蘸着吃,这也算是姑姑家发明的专利了。
由于孩子多,农活重,姑姑终于积劳成疾,不到六十岁就溘然病逝了。
四十多年过去了,姑姑家的经历已经成了当时农村生活的一个缩影。每当想起她老人家,就会想起那顿醋蘸素糕,想起那个年月发生的一些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