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微笑的光芒
——万重山《极简》及其他
文/徐义平
拈花微笑是佛教的一道光芒。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遂付法迦叶，成为禅宗初祖。禅宗是中国化了的佛教，中国禅宗对印度佛教进行改造，主张出世与进世相结合，以现实行为悟禅，调节心理，用直觉的方式去证得宇宙真理，悟出自己生命的“正本面目”和“自性清净”，悟出自然事物的“一切自在”和“一切圆融”。禅者以为，一切的自然存在都体现着宇宙圆满而自足的法性，只有断除欲望，才能使心灵从妄念和烦恼中解脱，真正认识世界和生命的素质。
表达禅可以言说的语言形式，莫过于诗。诗歌的最高精神在于如何解释人类生存的意义，如何体验自然生命的存在。诗歌的含蓄、隽永、韵味、非逻辑反理性思维都使禅的表达成为可能。在与禅的接触中，诗歌吸收了禅对生命、对自然、对山河大地万事万物那种超然、明净、空灵、穿透的智慧和精神境界。诗人在这种境界中，也就成了“诸法无我，明心见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禅者。
自晋代以降，禅诗已有千余年历史，除诗僧们的大量作品外，谢灵运、陶渊明、白居易、王维、孟浩然、苏轼、唐寅等历代诗人，都留下不少传世之作。近百年来，特别是朦胧派主盟诗坛三十年来，完全漠视和忽略传统文化，一味对西方现代诗歌生硬模仿，导致当前诗坛浮躁、颓废诗风泛滥。
台湾诗人洛夫在禅诗“百代之衰”后赋予禅诗新的魅力，因为禅与现代诗的结合是中西方诗歌融合的最佳契合点；江苏诗人雷默提出“新禅诗”的概念，倡导用现代诗歌的形式体现古典禅诗的禅趣和意境；河南诗人王新旻提出“现代禅诗”的概念，主张用现代诗歌的形式和浮现手法体现禅的旨趣和意境，更主张把眼光投向全世界，借鉴日本、欧美等国近百年来对禅文化的发展和改造，让中国古老的禅文化脱掉一些腐朽的成分，带上强烈的现代气息。福建诗人少木森主张“以禅眼观物，以诗心生活”，致力于禅意诗创作，出版大量与禅意有关的诗集。
摆在案头的就是少木森作序的诗集《极简》。作者万重山是少木森的同乡，原名甘忠国，毕业于厦门大学中文系，现为福建省作协会员，“禅意诗人群雕”之一。《极简》收录155首禅意短诗，分为五辑（清修、神所、妄想的高度、等闲视之、云间锦），前有少木森序言《印象·禅意·妄想》，后有代后记《我，以静证明了一切》。
今年5月份收到赠书，利用周六的大半天时间就读完全书，而迟迟动不了笔，原因在于：愚钝如我者，对于现代禅诗可谓狗咬刺猬无处下牙；木鱼脑壳中，对于禅文化却是白纸一张，外加琐事缠身，还得见缝插针恶补一下。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六祖慧能诗偈）慧能认为人之本性清静无尘，具足一切，却又不拘于表面虚妄之相。诗偈中的禅意在万重山诗集《极简》中比比皆是，特别在“第一辑 清修”中即常见。比如《忘坐》：“一个人的江湖/已见底/一条木鱼/被捞上岸，披上人衣/一只鸟（乌鸦或喜鹊）/无枝可栖”；比如《心影》：“心/累了/影子/不累//心/生锈了/影子/不忧/在蜿蜒的长河中/包容动静”；比如《我在，故尘世在》：“岂止无为/甚至不闻不问/结果，/和没有结果的花/在无风的日子/照样要纷纷陨落//从发霉的花香返回/你说，尘世由你/连庄子也是多余的”；比如《苦瓜》：“苦/是你的苦/不关藤蔓/不关风月”；比如《极境》：“无性/无相/把一颗辗转天涯的心/交给菩提树上/叽叽喳喳的鸟鸣”……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神秀诗偈）神秀将人的身心比作菩提树和明镜台，意即人之本性清净，只是由于尘垢俗缘所蒙蔽，而不澄明清净了，必须“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只有通过精进学习修行才能渐悟以见佛性。万重山以诗修行，写诗炼心，不妨摘录几首以飨读者。“必须沐浴她的孤独/和苦/尘世间/任何一座巍峨险峻的高山/自然就矮了下去”（《北斗》）；“在山与山之间/盖一座柔美的心灵驿站//在蓝色的基调上面/海市蜃楼/并不遥远//纷纷扰扰的脚步/走过消灾桥/走过阴霾/走过冬天//在你/世上最丰腴的菩萨面前/众生能否不再有谎言//造一艘石帆桥/泊在仙人的脚趾下/把漂泊的眼泪/镌刻在/故乡”（《题龙海普照禅寺》）；“我是一颗尘埃/落到污泥里/大不了/还是尘埃//我骄傲/我不用铠甲”（《木质》）；“更高的对决/在绝望的巅峰/作为微尘/我们无须仰望/注脚处/出手即是辉煌”（《等闲视之》）；“前方，是雪域、饥饿和撕裂的创伤/而你却读到了/拈花微笑的光芒”（《坚毅的眼神》）；“她藏于寂寞，和寂寞一起失眠/梦中孕育的一枚圣果，挂在风口/成为孤独的最后风景”（《坚守者》）。
“瓮头酒熟人尽醉，林上烟浓花正红。夜半无灯香阁静，秋千垂在月明中。”（佛鉴慧勤禅师颂诗）此颂诗形象生动，酒熟人醉花正红，庭院秋千垂月光。与诗佛王维《鸟鸣涧》有异曲同工之妙，人闲境在景在，更衬出诗人的禅心禅趣，也衬出诗人的境界。诗集《极简》类似的诗歌也不少，比如《古井禅》：“一朵莲/逃离苦海/遁入清冷的深渊/她的魂魄始终照样/在相逢一瞬的对视中/保持着最初的安详”；比如《荷塘月色》：“石榴裙/被荷塘染成月色/一池春水开始混浊//金鱼们不懂暗语/过早地冒出头来//这浅浅的荒唐言/化作午夜的一朵涟漪/久久难散”；比如《一只小鸟》：“她啼叫/世界为之惊怵/为之醒来/一种慢洇染画面/散淡，随性/午后阳光正好”……
“莺逢春暖歌声歇，人遇平时笑脸开。几片落花随水去，一声长笛出云来。”（佛鉴慧勤禅师颂诗）此颂诗同样形象生动，境歇人不歇，境寂人活跃。与诗佛王维《山居秋暝》比肩，世事可忘怀，美好可享受。诗集中类似的诗歌也不少，比如《我不是菩萨》：“一行回光返照的虚线/半个无力回天的红圈//黄昏，如此浩繁/又如此之重/却被我掌于指间//我是木雕的/我不是菩萨”；比如《现状》：“不好啃/就把一丝丝的香甜/连同那些与生俱来的杂质/一起咽进梦里//当春草被转基因成阔叶/露珠暗藏着工业的酒精/我不得不退缩到悬崖上的洞穴/像鸟儿一样/过着高出地面的生活”……
“堂堂意气走雷霆，凛凛威风掬霜雪。将军令下斩荆蛮，神剑一挥千里雪。”（佛鉴慧勤禅师颂诗）意气如雷电，威风似严霜暴雪，横扫环宇，恰似将军一声令下，扬眉剑出鞘，横扫千军如卷席。诗集中类似的诗歌也不少，比如《偈语》：“一锥地/可以静观乾坤/一场雪/可以寂灭生死/一粒籽/可以在流云上种出云朵//见，或不见/空，或不空”；比如《夕阳无限好》：“西山落日/不见山/不见日/抹不了/抹不得”……
“圣朝天子坐明堂，四海生灵尽安枕。风流年少倒金樽，满院桃花红似锦。”（佛鉴慧勤禅师颂诗）天子坐朝，百姓安居，各守其位，年少醉酒，桃花盛开，各得其所，可谓人欢愉、境芬芳也。诗集中类似的诗歌也不少，比如《藏地》：“牦牛、牧场/雪域、经幡/还有那静如处子的深蓝//来自地心的铜钦呃/我已匍匐在你的胸膛/忘却了/来回的方向”；比如《诗禅》：“我的声音是粘连的/带着斑驳的日影，和吹弹可破的痴念/我一路走来一路吟唱，为自己的天空点赞/在一个苍茫季节的尾端/不易被伊人/捎带到远方”……
细心的您一定发觉愚某一连四次引用了佛鉴慧勤禅师的颂诗，其实这四处又有共同之处的。 据记载，达摩将如来衣法及《楞伽经》四卷传与慧可（即中华禅宗二祖），传法偈云：“吾本来兹土，传法渡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此后依次相传，经慧可、僧璨、道信，五传而至弘忍。弘忍门下分“北宗”神秀与“南宗”慧能二派。北宗主“渐悟”，行于北地，并无分派；南宗主“顿悟”，行于南方，盛于中唐以后。慧能门下又有南岳怀让、青原行思二支，为唐末以降，禅宗的主流。南岳门下出“沩仰宗”、“临济宗”；青原门下分“曹洞宗”、“云门宗”、“法眼宗”，是为五家。以后的禅学发展，大抵是不出这五家的范围。临济门下又分“黄龙派”、“杨岐派”，合称七宗。临济宗引学人开悟的法门为“四科简”，即“夺人不夺境、夺境不夺人、人境俱夺、人境俱不夺”，佛鉴慧勤禅师的颂诗就是这四个主体（人）与客体（境）“实有性”的法门和所达到的境界也。前面已经说明愚钝如我者，木鱼脑壳中对禅文化需要恶补一番，自然借鉴诸多资料，比如张黎先生的《关于禅与诗的问答100题》和少木森先生的《戏说：我怎样读出禅意》等等，而字里行间并没有一一注明，敬请谅解。
“我们既要不执着于外在事物，又要敞开心灵感应外在事物。事来，任其来；事去，任其去。”（少木森序言语）匆匆草就拙文，敬请各位多多批判！
2018年8月25日晨，天际新村 |
发表于 2018-8-25 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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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26 1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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