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书
逶迤的青灰色群山。不可接近,遥远,几片耀眼的白云飘浮在山腰,轻渺的像山洞的鼻息。鹰鹫盘旋片刻便消失在淡青色的天际。林涛浸润着凄凉的暮色,滚滚而来,节奏铿锵、舒缓,似乎是群鸟的心脏在跳动。
我站在清水边,形容淡漠、忧郁,口渴,被暮色淹没的目光散淡,游离。纯粹出于偶然,我被一辆大巴车下放到这里。司机是个眼神狭长的男人,骨节宽大的手掌在虚空中一挥,毋庸置疑道:这儿,就是时平书。
时平书。我喜欢这个名字,所以就草率的在这下车。池塘星罗棋布在碧绿的原野罅隙间,远远望去,就是一格格的翡翠。
我患了失语症。脑子关于语言的系统格式化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我会恢复过来。别人的语言对我来说很陌生、粗俗、浅薄、毫无意义。我生存的基础就是眼睛里看到的一切,不会再经过头脑的去判断。
和一个耿直的白痴有何区别。
但是时平书这三个字,让我心头一激。接着,一种倦意的温煦舒缓的溢上来。空气是蓝的,我的眼睛就是一尾鱼,轻轻的啄着蓝色的闪烁,闪烁深处,是一种意味深长的沉静、凄美,是大雨也浇不透的澄明。
失语和失忆,任我自由。
信步走在田埂上,游蛇的身体斑斓,扭曲出美妙的弧度缠绕在苦艾草的茎叶上。浮满了水藻的池塘上空,迷蒙的水蚊织成了一张网,压得很低。像生存,像苦涩的哀求,低空飞行,逆来顺受。
因此,碧绿的池塘水一会阴沉,一会明亮。
黄昏的凄冷是漆黑的冷。全身上下都逼走了喜悦的光线,悲伤的忧患像阴影一样浸入骨髓。风和声音藏在身体里,我的喉咙废置已久,语言荒芜,所有的倾心都留给飘忽的眼睛。这是一个错觉,我用二十二年的眼睛如何判断眼前的欺骗、虚妄抑或真实?
人性的隔阂、语言的疏离、自身的勇气在坦率中屡战屡挫,即便不战而退,迎面扑来的回忆之灰让眼睛酸涩,和这粗粝的现实根本就没有距离的安慰,都是两只刺猬般互相倾轧,大多数人天生就没有词,于是留出了体面的距离。
而我则经历的是,没有结尾的刺痛。
我在黑暗中记录下故事的风景,线索已断,只是杜撰出我一个人的气息。大雨冲刷着黑暗,没有一种花可以像闪电一样白出生动的美。且带着眩晕的血丝,一鞭子抽进我的视野。这是多少年的事了。童年到底是怎样度过的,我对自己含糊其辞、敷衍。及至现在,就真的一片模糊了。像是断了根,没有着落。即便是旁观,依然是冷落、危险的存在。似乎一不留神,年轻的呼吸就会被烟、雾、幻觉,或者苟延残喘的暮年代替。
像是灯突然灭了,我突然就失语了。
静谧的浮萍走进幻觉的深河之中,水花洁白,抖出一片声响,像是白菊开了一片零零星星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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