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掉下一茬人(之一)
徐敬亚
没有想到,2018年成为吉林现代诗寻根问典的伊始。
5月,由苏历铭等中间代诗人策划的吉林大学《崛起的诗群》一书首发,意外地勾连起了多年沉寂的往事与人物。《赤子心》诗社、《北极星》诗社、《眼睛》诗社、《太阳》诗社等民刊兄弟齐聚长春……几十年的妖魔鬼怪在记忆中瞬间复活,惊起了东北现代诗40年回望的目光。首发式上,离散天涯的四大诗社利用短暂的相聚,不失时机地联合授予曲有源先生“终身成就奖”。
那是一个追讨光阴的时刻。苏历铭、王法、宋敏和徐四人煞有介事地齐伸单臂,当四只手整齐地放置在曲有源端托的《崛起的诗群》书上时,曲笑了。这位当年高傲冷俊的青年如最后的结局那样笑了。侧望着他的白发和弯曲的身背,掠过我心中的不是伤感,而是一阵忽然而起、刮过去便再也刮不回来的热风。
我知道,整整一个时代,已经过去。
在激昂、沉重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曲有源的“诗传单”曾遍撒诗坛,并一次次震动中国。作为社会良知的代言人和诗歌斗士,曲有源先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生命代价。诗歌不会忘记,在这位肩担道义的诗人身上,历史曾奖罚相错,功罪背反。抚痛追昔,我们举手加额并扼腕铭记。
作为吉林、东北,乃至中国新诗潮的第一代、第一流的抒情诗人,曲有源以先行者的姿态引领了东北现代诗歌热潮。正是有了这位诗人的感染、熏陶、提携和精神赞助,吉林的土地才成为崛起诗群的发祥之地与受虐之地。可以说,在诗歌天空,曲有源不止是一只矫健飞舞的蝴蝶,更重要的是,在它沉重的翅膀后面,飞起了无数的更美丽的蝶群。
以“诗痴”、“诗魔”著称的曲有源,几乎为诗歌投入了全部的生命能量。他后期的“白话诗”,洁净、透明、奇绝,继续以灵魂与鲜血清洗乌云和土地。
今天,我们齐聚吉林省会,荣幸地授予曲有源以终身成就奖,以此向本时代命中注定的诗歌英雄致敬。
《赤子心》诗社、《眼睛》诗社
《北极星》诗社、《太阳》诗社
2018年5月19日
那是一场煞有介事的仪式。那是迟到的节日。
数十年的草莽豪杰相聚,抖落了多少刀枪剑戟,省却了几何长歌当哭。
记得我当天说,这个下午注定是短暂的、要被撑破的。
果然,上一件事立刻连起下一件事。
7月,得了首发式病的《崛起的诗群》,将它的首发式迁移至中国南方。在移民汇集的深圳,吉林流人们不厌其烦地再次举行了二发式。会上席间,舞文弄墨几十年的鬓发斑白者们忽然发现,作为“崛起诗群”的发祥地,白山黑水的东北现代诗竟一度引领了中国现代诗的潮流。主力移师南粤,创办了号令全国的现代诗大展,使这片不毛之地一夜间成为中国诗最火热的集散地和火山喷发口。吉林人,多次站在中国现代诗舞台的中心,南南北北,不是一个两个,是整整一茬人……曲有源、赤子心、王法、季平、孙文涛、姚大侠、邵春光、郭力家、张锋、鹿玲、苏历铭、包临轩、伐柯、李占刚……
老年人的回忆是可怕的。因眼前琐事的忘记而愈加彰显的旧痕,在摩擦中不断闪现出昔日没有来得及放出的光彩。东北只有三个省,地理居中且一度建都、且诗风最甚者,某省也。四十年传承有序,一浪连接一浪,自豪感油然而生,某省也。放眼神州诗坛,大有傲视江南湖广、不让京津川蜀之势。在后生们迷离而嫉羡的目光中,诗歌前辈们传奇般的履历变得更加迷人,高大的身影仿佛一直通向遥远的扶余、渤海、高句丽……
在5月的长春,还有另一次聚会。
一本书,点燃了另一本书。
右锁骨上挂着抽血针管的吕贵品,放肆地蔑视着病痛与死亡,冒充寿星老人飞赴长春,竟在透析、开会、民间串访中承担了梳理吉林民刊四十年史记的出版补遗——那是一次失散多年的社团离人聚会……时值满洲盛夏的一个黄昏,高纬度的风清凉而深邃……几大诗群围着他们不远千万里飞返故土的青春老友与诗歌领袖。在吉大莘莘诗集首发的宠惠提示中,大家不约而同地追悼起苦难的《眼睛》与孤独的《太阳》……由吕出资出版一本吉林社团及全国诗友的集大成诗集,以追念吉林新诗潮最后一位终结者邵春光诞辰,成为最终的共识。可惜我当天未能参聚,其时我早已在急切奔赴长白山大森林途中。
上述,正是本书的缘起,也是本文追想的发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