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病中记
三月。故乡一切安好,燕子低飞在屋檐
山梁贫瘠如我渐瘦下去的脸庞。轮廓分明
长鞭击落农业时代的咳嗽,这将是一声长啸。
咳出血丝的春风,夹杂着眩晕。患病的器物终究要爬上听诊器
喘息声,哈欠声,咳嗽声,这孱弱不堪的身体经历着怎样的播种
生活像是一场注射疫苗的恐怖,人民在自己的体内斗争,并为此打着响亮的喷嚏
日常:迟到记
钟表悬在头顶,你的身体一端指向发条。至少是思想
卡在时间的节骨眼上,比如你发出的多余的叹息、众多的沉默、以及对权力的怨恨。
你步履缓慢,错过了争辩的机会。你
对着既定的制度谴责懒惰的自己,一个人的战争,悄无声息
摒弃借口,摒弃所有搪塞法度的平衡器
你做回自己,你要重返原路找到迷失的叛逆并怀低头之心。
日常:争吵记
两个人开始迎着风在山岗上吵,他们数落着对方
他们掌握的证据,足够推翻一个国家。他们用争吵声把孩子送到遥远的城市
两个人在房子里吵,他们为了节省钱财,给儿子买房,延误自己的病情
他们包庇真相,他们用生命缔造着真理,他们用争吵记录一切可行的语言逻辑
一个人的时候,他和自己吵。他往往都是穿的整齐
像个帅小伙
他一边责骂自己,一边点燃纸钱和香裱,他一边诉说,一边痛苦
他说,一辈子太长,得找个吵架的女人为妻
男人从墓地回来的时候,像个落魄的孩子,也像个丧家犬
日常:出行记
十年读书。十年行走。
十年把思想喂养成灵魂,十年把脚步丈量世界的长度
在兰州学会饮黄河水,思念一个叫虞姬的姑娘
在扬州学会把江南缠在腰间,把诗篇折成笺
在厦门学会面对大海,海风掠过头顶的时刻,即是青年期
在大理学着做一个梦:洱海、苍山、风月、诗书、人生
十年间,万里路像一场梦,万卷书像一场梦
我时常在西安梦见成都、北京、上海、西宁、张掖……
我时常把梦中事重新做一遍
以梦为马不过的懦弱人的一个借口。我需要一长盛大的遇见
敬兄弟姐妹一杯酒,敬未来一张纸
把无语和苍白交给时间去书写。我要还生命一个重要的真相
日常:搬房记
我们变成了生活的傀儡,为了养家糊口,我们开始像城市妥协。
房子得搬到地铁口附近
房子必须得修好水龙头和马桶。
把铺盖搬到另外的床上
把书籍搬到另外的桌子上
把化妆品搬到另外的梳妆台上
把衣服装进另外的柜子
我们把我们的足迹从一个车搬到另一个车,一座城搬到另一座城。我们累了
只需要把爱情,搬进婚姻的房子里
无论去多远
我们都将珍惜这距离
日常:观湖记
漏船及其他。湖边生长着高大的灌木,茂密的沙林
放空时间的人停止叙述和算计。他注视着湖面,这是一面镜子:
两只青蛙追逐,两只蜻蜓嬉闹,两只蝴蝶飞舞,却只有一只蜘蛛在拼命结网
水在它的内部生产哲学
水在时间里制造自己的故事
水不必记住空间里所有的后缀
孤独是与生俱来的病症
他独坐在湖边一个下午,像是口服解药。
他说,人的叹息是一本书
日常:晕车记
汽车将要去南方。
我看见长河倒挂在落日之上,一群大雁排成一字,只有一只离得很远。
这多像是七月最后一个感叹号。
车厢内是流行音乐,情侣们应景开始相拥,老人们应景开始怀念光辉岁月,男人望着窗外
一大片稻田,几棵树像是他的兄弟,坍塌的房子,他的苦衷大抵如此。
女人低着头打开手机
她反复读一些短讯,她多次狠咬嘴唇,血色如玫瑰,她必须锁屏,她知道所有的远方不过是一次失败的晕车。
安静时,陌生是一无是处的表达
浮躁时,熟悉是一种莫名的伤害
日常:秋收记
豆子、胡麻、糜谷、荞麦先后回到打谷场上
它们沉甸甸睡着。招来鸟雀,招来母鸡,白狗顺势卧在麦柴垛子上
只有玉米阵里,一片仓皇。
它们胡须尽脱,腰板虽直,却经不起秋风的折腾,它们像我渐老的亲人啊
这些母亲干不完的活啊。还得年年接着循环
母亲说,庄稼是农民的儿女,它们在风调雨顺时总会尽孝。
日常:宴饮记
开始是一群人围着桌子。寒暄、抽烟、握手以及相互赠诗集
哎!这是本世纪最拙劣的饭局。内心的小兽开始围着人群膨胀,茶水冒着热气,人们的言语中开始有春草在发芽,有湖水在荡漾,有羽毛在飞翔。
接着是冰冷的器皿,蓝色的花纹,红色的图案,假冒的印章,这是瓷器的耻辱和蒙羞。盛放着白斩鸡、清蒸鱼、诸多的张飞牛肉
猪耳朵在蘸水中沉沦、莲藕糖色多余、诸多的蔬菜已不成蔬菜,它们是酒精的附属品,它们必将成为呕吐之物
人们开始大放厥词
人们开始朗诵诗歌
人们开始饮酒作乐
狼藉之后,一言未发的我,喝了一碗甲鱼汤
哎!曾几何时,我们早已与王八乌龟在一个时代,相濡以沫,相互憎恶
日常:失眠记
饮酒的人把愁怨挂在心上,不言不语。他
开始在灯光下发呆,打量不值一提的事件,不名一文的人
他中了自己设下的圈套
像海水淹没了故乡。关灯,在漆黑中寻求安慰与冷静
庸俗的人,看不透庸俗的事
他在自己的森林迷路,又迷路
人生不过是个命运打的结
人生有什么和自己过意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