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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车轮碾过浦东地面的时候,坐在车厢里的人,会隐约听到报站的响亮提示声音,尽管川沙的地名遗憾地只留剩站名。
这里已成为浦东新区的一部分,日新月异这个词,更适合摩天大楼接踵的陆家嘴、每天为贸易喧哗的外高桥、为连接世界而不停呼唤飞翔的浦东机场。
有谁还宁肯舍弃闹市,来到这座已被许多国人遗忘的大院,扣响黑漆依旧蒙面的历史大门?
这一天的秋色真好,十月的上海,不算太冷的季节。往日争宠的花日趋稀少,它们想必听到霜降逼近的讯息,为之战栗的首先是敏感气候变化的银杏叶。
顾村书友会的三十多名老人结伴而来,他们也懵懂踏上了这一座,旧上海被名人反复踩烂过门槛的院子,然而永远成不了名人。
为每天的平凡而快乐,难道不是当今一种最稀缺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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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应该称为沈家大院的,仅仅因为沈家的一位祖先沈树镛,幸运地中了举,他的官职内阁中书,沈家大院就必须改名"内史第"。
看来,任何朝代都这样 ,放不下能充分炫耀自身成就的良机,即使墙和砖瓦天生聋哑。
这座坐北朝南的三进院落,如果不是房间里设置的介绍词,怎也想不到,这么多的名人肯屈尊和我隔空交谈。
来不及细看“立本堂”前的精美木雕、木雕和砖雕。没有专业导游的指点,“凤戏牡丹”等杰作,无法让我停下探问的脚步。
进门不远处的右侧偏屋,居然曾收容过当年前来求学的胡适,不知道当年睡卧在如此局促的木床之上,有否感到思想凝固的大地,正被焕然一新的思潮剧烈摇晃?
床上依然铺设整齐的蓝印花被啊,已经失去了余温,它还愿意无望地等待归客吗?这似乎是一种命里的注定,后人只容许隔着拦阻的绳子,纵情想象曾经精彩的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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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胡适故居相对而立的南厢房,是宋氏家族重要成员宋庆龄、宋子文和宋美龄诞生的地方,大院为他们唱过多年的摇篮曲。
这几位宋家的成员,曾让民国上空的变幻风云,自始至终回荡震耳的雷声。
看来,太史第的风水也太好了。偶然寓居于此,一心布道的宋嘉树和倪桂珍,他们来到上海,只是希望实现他们的信仰,把心目中迷途的羔羊,变为礼拜坛前的忠诚信徒。
一个小小而简陋的室内教堂,放置着一个精心供奉的基督像、两排木质的靠背长凳,他们夫妇离开后便悄无声息。
虔诚与否,并不依仗嘴上的说辞。当孙中山的革命之船几乎搁浅的时候,又是他伸出了有力的援手。我不清楚,支持革命的进程,是否也属于管风琴和唱诗班的必要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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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里称作“黄炎培故居”,可想而知,如今管理者的心目之中,黄炎培才是这座大院的压轴之人。
在民国政治的天平上,他有意也无意成了其中的一个砝码。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匹夫,而是名人。
现今的孩子们可能已忘怀了他的名字,但这里的乡亲记得,门前的新川路记得。
每个人都有权选择未来的路,但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
他是反清的斗士,曾在江苏巡抚“就地正法”批文到达前一小时,由基督教外籍牧师保出,逃亡日本,一年后事息归国。
他不断兴办学校,开办实业,相信这就是挽救病入膏肓中国的最好方法。抗日救亡运动,有他不息奔走的忙碌身影,
新中国成立后,他一破“不为官吏”的立身准则,欣然从政。然而他必须感慨,和他当初一起携手骄傲踏进怀仁堂的朋友,八年后纷纷从亲手搭建的历史舞台匿迹。
还是魂回故里好啊,他的半身雕像,在庭院前的草坪上,沐浴着我们尊敬的目光。
他自题的春联上:“天地示人真善美”,也在提醒随后活着的人们,一种做人的努力方向,只是,我们在这充满利欲的人世里,走着走着就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