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握秋天。我以为你是握住了一种“前途未卜”。
成熟。成熟是什么?凭心而论,它完全是一次永远的“坠落”,或者说是纵身跳入深渊前的“预备”!
我是这样理解秋天的。我不知道秋天究竟是好是坏,因为我无法清楚深渊里藏着什么。
一
于是,我想到了诗。诗是对未来的爆破。那一声闷响之后你能看到什么?有一片天空为你忧伤得很蓝?或者依然是一团黑黢黢的玄武岩让你触目惊心地绝望?这些,诗人与你都无法预料。但可以肯定:我们一同向未来仄进了一步。
诗还不止如此。她爆破未来的同时也烛亮了历史,可以让许多辉煌与罪恶都原形毕露。故诗也是对历史的一次最顽强的清洗。
二
诗在现实面前却软弱无能,特别是时下的“后现代”社会,连垃圾桶里也没有诗可捡。人们可以吃剩许多高级补品,但没有人去“吃”一句诗。
诗似乎已从消费者的生活中隐藏……
诗去了哪里?田园将芜胡不归?
三
谁也不知道诗去了哪里。
问题便转化与简化为:是诗人赶跑了诗,必须惩罚诗人,更有甚者要“饿死诗人”。
仿佛饿死诗人之后便国泰民安,万事大吉。
(若果真如此,我想诗人们非常愿意集体自杀。)
四
其实,诗从来就不是大众的消费品。要求诗与香烟、啤酒一样介入生活是错误的。何况这两种“美味”也有人拒绝或正准备戒掉。
诗和哲学注定是少数人的事业。
而且,萨特说,诗的深思高于哲学呢。
五
所以,眼下诗的这种“低谷”是不可避免的正常:诗进入了种子状态。她的任务是去妆扮另一个春天。
此刻。诗、诗人及读者都纯粹了,尽管数量锐减;须知种子与酿酒、做饭无关。
问题的关键在于保留好“诗种”,切防霉烂、虫蛀等等。
六
“人应该诗意地栖居大地”。海德格尔如是说。得感谢他这一名言,多少鼓舞了至今还在从事诗业的人们。但无论如何这是不够彻底的。请问:人如何才能诗意地栖居大地?通过什么途径才能达到诗意地栖居?穿越“存在与时间”就可以实现吗?
这或许是一道无解的哥德巴赫猜想。不过,人的终极视域的开启肯定和诗有关;在走向新的“关口事件”(量子进化论术语)之前,人的诗化必不可少。
七
还是重新回到诗的本体上来。我再说一遍:诗不是面包,也不是玫瑰。
真正的诗只是一种探险:永远向人类灵魂的深处,同时也向人与物的交融处,并企图找到时间与生命的可逆点。
在这一探险活动中,很可能没有多少“读者”,甚至没有多少随从者;值得欣慰的是,“新大陆”找到之后,移民会汹涌而至。
人渴了,自然会去井边。
八
当然,诗与科学并行不悖。
圣琼·佩斯说,科学与诗,“如同天生的两个盲者,在原始的晦暗中摸索,到底哪一个先发出磷光,哪一个能在瞬间产生较多的磷光?答案并不重要,其神秘性却是相同的。”
我要进一步说明,科学与诗的功用略有不同:前者以理论的推测干预物质,以建设环境(客体);后者则以直观的光芒烛照心灵,以升华个体生命(主体)。忽略任何一方都会使人类跌入彻底绝望的深渊……
圣琼·佩斯还说,哲学家自己除去形而上学的户口时,诗人便取而代之,并将人类托付到科学所不能及的超现实中。
——妙哉斯言!
九
雪莱也说:“诗拯救了降临于人间的神性,使它免遭腐朽。”他咳一下,喝一口咖啡,接下来又说:“没有谁配受创造者的称号,惟有上帝与诗人。”
如今,上帝死了,而诗人继续创造着。
无论如何,我们应该感谢诗人,他已经带领我们穿过原始森林,还将继续指引我们走出内心的荒漠。
他一直在教我们从平凡的枝丫上巧妙地采摘非凡的花朵。那惊心动魄的花蕊正轻闭着眼睑呵。
十
自从柏拉图把诗人驱逐出理想国以来,他们一直流亡在外,无家可归。
诗人是设帐幕于天体下的游牧者”。(彭燕郊)
诗人为什么被驱逐啊?雨果已经阐述:“诗人来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是要捣碎一切成见和迷信的顽石,并搬来他自己的石块,重新建造新的城市……”
这样,柏拉图自然不悦,为了“理想国”之安稳,必须把诗人驱逐出境。
但据我所知,除此之外,柏拉图另有难言之隐:一位穷诗人竟然以一首短诗为诱饵,轻轻钓走了他新婚半年的妻子。
那一夜,月光很热,窗户虚掩。
(她跳窗而逃时狠狠踩断了两根道德教条!)
十一
所以。如果“理想国”重新把诗人召回,就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谁会干这种蠢事哦?
让诗人永恒地在“化外之地”流放,表面看来是一种策略,骨子里却是一种恐惧!
幸而真正的诗人早己习惯于流放。
诗人在流放地辛勤劳作,用人类天性的磐石不断构筑个人心理也构筑民族精神的防线,同时又悄悄把偷渡者送到他们所憧憬的天国里去……
(偷渡者为什么络绎不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