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经历了近一百年的发展,在相对便捷的网络传播时代,更是焕发出了蓬勃的生命力。短小精湛,言近旨远,相比其他文体,诗歌无疑更适合快节奏的读图时代。单以坚持草根、倡导干预的中国诗歌流派网来说,其注册诗人便多达二十万。时至今日,人们普遍认为,当下新诗有许多优秀的写作者,但仍缺少众所公认的大诗人。——大诗人应该具有什么品性和特征,我们可能无法具体而微地归纳总结,但我们不妨梳理出一个诗人最不应该具有的品格和习性,庶几可以在向大诗人前进的道路上保持警惕、规避劣习,少走弯路、错路。这里我姑且仍以伊沙为例,分析其优劣得失,给诗人们以镜鉴。
在我看来,伊沙其人有三无,其诗有五缺。
一,无胸怀气度。不止一个诗人和我说过,伊沙没有什么肚量,最好不要招惹他。一个诗人能否写出好诗,除了他的天赋、学识外,最重要的就是格局。“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泣邪”,胸襟狭窄之辈,其诗风也相对暗弱,气度超拔之士,其文也有豪迈之气。伊沙出道以来,斤斤计较,睚眦必报,随着其名望日盛,这几年更是听不得半点意见。小辈的好言相劝,长辈的息事宁人,都会引得他大发雷霆。伊沙的一个学生曾说,我终于理解伊沙为什么动不动就骂人了,要是谁被无缘无故地骂上三十年,他也会没有耐心和别人理论的。这话听上去好像有点道理,但实际上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地骂别人,更没有谁会三十年来无缘无故挨别人的骂。三十年来,和伊沙争论的人不计其数,来了一茬又一茬,这些人和伊沙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争论的唯一理由还是对伊沙的诗歌理念的不认同。伊沙初入诗坛,就是以颠覆者和破坏者的形象出现的。他的《饿死诗人》和《车过黄河》着实狠狠地揶揄了一把本来就贫困孤弱的抒情诗人,并把母亲河从一个民族的精神图腾中拎出来,当作开涮的对象。这两首诗给他带来了无尽的名气,作为破坏者的伊沙,当然不容许他人同样以破坏者的姿态挑战他的权威,——这是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心理根由。为了维护自己“来之不易”的名望和把持口语诗歌带来的让其能够指点江山的机遇,伊沙只能一意孤行地走下去。
二,无淡泊之心。毫无疑问,在诗歌创作上,伊沙是有野心的,从他的网名长安伊沙和把诗集取名《唐》就可以看出,伊沙是想比肩唐人,以千古留名的。叫板先人之心,无可厚非,甚至彰显了一个诗人的自信心。如果仅仅依靠厚重的文本来博取名气,其成绩让人信服,的确值得称赞。但如果不锤炼文本,一味争名夺利,占山头,当教主,诗歌作品不免沾染太多世俗的欲望,读来或有铜臭气,或有血腥气,或有权利欲,难以静心安神。当年神山以“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尚且因心有挂碍着了相,达不到高深的境界为人所诟病。何况伊沙一味逞凶使气,好勇斗狠?和伊沙诗战月余时,有朋友戏言:兄台还在和伊沙互吵(炒)乎?我也不禁问自己,喜欢诗歌,为了什么。是因为名利吗?从依葫芦画瓢写出第一首习作到现在,算来也二十年了,这期间只投过两次稿,中间经历数次断笔重提,现在还是觉得诗歌是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东西,也越来越觉得诗人需要战胜寂寞、忍受孤独,疏名避利,才有可能进入自己向往的天地。
三,无雄观之才。一个诗人或立足于本土,详尽介绍其乡土一草一木;或以山水为根,悲悯苍生;或群览时事,激昂文字。即便以乡土为经,亲情为纬的写作者,也是相信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想通过微观之思达宏观之境。伊沙虽立足西安,但他与西安的隔膜之深,让他既无法为西安代言,也无力为秦地塑史。在他少数写西安的作品中,也只是说外国人看到他,误以为他是秦陵里的兵马俑,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比喻,即无历史深度,也不如煤矿诗人说自己出井之后被姑娘们认为是非洲人上街而有现实的沉重感。对历史与现实,伊沙是短视的;对传统与文明,伊沙是生疏的;对生活与际遇,伊沙是迟钝的;这让他在段子体与顺口溜的泥淖中苦苦挣扎,无力摆脱。一个优秀的诗人,经历苦难是必要的,或者说,他苦于诗但不能困于诗,他有局限性但不能受制于他的弱势之处。我们不能说伊沙三十年单线直行无思索,如果说2000年前,伊沙的作品尚因其魔性的破坏力而给人带来冲击的话,从2000年开始,伊沙的段子诗大体一个模式,几无变化,更乏名山之作。诗战与权威之争消耗了他太多精力,让他的视线一直徘徊在如何争取诗歌的名利与霸权上。他自以为这个年龄应该是功成名就的时候,实际上他脱离了诗歌应该为苍生祛魅立命的根本要务,致使格局越来越小,境界越来越低……
伊沙其文有五缺:
一,缺历史纵深。伊沙虽然自命为《唐》人后裔,但是其诗碎、乱、庸、杂,没有盛世气象。其作品以插科打诨,断点讽讥为主,偶杂一些自卖自夸,自抬身价的小品文,基本上属于东一杠子、西一榔头,这敲一下、那打一下的快餐文化,没有足够的深度、厚度,可以说,浸淫于诗歌三十年的伊沙,其诗歌质量已远远不能与同时代的其他作者相比。
二,缺时代印记。诗人处于时代之中,其诗人的敏感特质自能较好地感触时代脉搏,大诗人总是不自觉地为时代代言,在作品中反映出时代的变迁。屈原如此,杜甫亦如此。在当下众多优秀的诗人中,一些人的作品虽然不足以反映整体的时代面貌,但他们都努力地呈现部分社会图景,冀图通过局部的刻画为这个波澜壮阔的社会增添独具特色的人文因素。遗憾的是,我们在伊沙的作品中,完全看不到类似的倾向。他的作品能较大程度地反映象牙塔里的知识分子对社会的隔膜,和自娱自乐式审美观,违背了人民群众对诗人和诗歌的期待与期许。
三,缺人生体验与感悟。伊沙的段子体诗歌大多浅薄庸俗,单体平面。稍有深度的比如他写妻子生病住院《春天的乳房劫》,像这样应该有深刻人生体验的诗,他写作起来也不伦不类,只呈现了一种顺受,达不到较高尺度的纵深感。因为伊沙一向是破坏者的形象出现的,这种爆炸力只适合对外轰炸,不适合自我突破。相比同时代其他诗人,他的局限性在于,人生痛感不足,不能给人带来强烈的冲击力。鸡蛋从里往外打破,是生命;鸡蛋从外往里打破,是毁灭。伊沙无点燃生命的激情,同时也带来不了蚀骨的痛苦。相比李白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少了点豪迈洒脱;相比杜甫的“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更没有忧以天下的悲悯之情。比起这两年异军突起的诗人,他没有张二棍人间烟火的气息,亦没有刘年对人道的关爱,更缺少王单单对禅意的领悟,我们看到的好像是一个爱贫嘴,只会一些花拳绣腿的江湖浪荡子在不断地耍小聪明,毫不珍惜地浪费他并不太充足的天分。
四,缺少清晰的写作方向与创作脉络。对于一个从艺三十年,并以阿赫玛托娃和布考斯基自喻的写作者,你很难想象他的大部分写作是立足于骂战、争执、揶揄经典的基础上。我觉得对于一个初学者来说,其前期跟随模仿,亦步亦趋再所难免,但是随着阅历的增长,知识的丰富他将逐渐摆脱外界的干扰与影响,找到属于自己的写作路径。有人不禁要说,伊沙是有写作方向的,他一直按同一种方式来写作。其实我说的写作方向,指的是一种思想上的一脉相承,像李不嫁的为史立心,刘年的表里山河,而非体例上的一致性。伊沙的作品在思想的表现上是有严重的断层的,甚至可以说他还没有形成一种行之有效的思想。他有写作的自觉,日入十数首,看起来挥斥方遒,劲头十足,但是脉络上却是杂乱的,远没有达到一个大家谋篇布局的整体意识。有时,为了不至于使自己的创作中断,他不得不胡乱地填充一些插科打诨式的分行来充数,以在数量上装点门面。
五,缺少敬畏之心与严谨意识。伊沙视野狭窄,格局狭小,其写作的轻佻与不节制,任何人读了,都不能不说,他写作太过随意。一个大诗人,当有一定的自觉意识,作为练笔的文字与作为正式发表的文字,比例上不可太过悬殊。要不然,习与性成,他的深刻性不可能不受随意性的影响。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好的诗歌是神性与人性的统一,好的文字应具有神性的光辉和普世的情怀。作为其中的践行者,像刘年、张二棍几乎把诗歌当作佛经来写。或者说,正因为宗教的缺失,才让诗歌在汉语言体系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一个诗人,自当有书写经典的勇气和信心。陈先发所讲的刻碑之心就是指诗人应该把炼字当作雕琢碑文来对待。他的文字应该能接受时间的洗礼,试问,伊沙的上万首诗,有多少堪称刻碑之文?他诗写随意,动不动就分行,自不懂什么是呕心沥血;他日吟夜诵,一日数首,自不能精雕细琢;他作诗万首,大多平平无奇,哪还有什么创作的自律精神?
伊沙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是三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及从未离开诗歌现场的执着。我们讨论伊沙,最重要的是通过对伊沙现象的观察与分析,让新诗找到一条让人喜闻乐见,高雅又不脱离群众的路线。诚然,我一直不认为是诗歌抛弃了读者,而是由于诗歌教育的薄弱,功利主义的盛行,诗歌因根植于心灵而被人视为无用之物。但是在我们牙牙学语之际,在我们吟诵“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之时,诗歌的基因便注入到了我们体内。在成长的历程中,它们或蛰伏,或酣眠,只等待某一天那黄钟大吕的回响重新唤醒它。时代呼唤集大成的诗人,人民期待优秀的诗歌作品。那些优秀的诗歌作品在选择读者时也绕过了那些不够格的受众。因此才有了近乎刻薄的说法:诗歌,永远属于无限的少数人。优秀的诗人,当然不会受时下弥漫在网络上浅薄浮夸诗风的影响,他所走的弯路错路,只是上苍对一个优秀诗人的考验。
我们分析一个人其人其文的长短优劣,当然不能冀图于让他接受再教育,毕竟,成就一个诗人的永远只能是他自己。但在我们学习的道路上却可以知道最应该摒弃什么,最应该追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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