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花摇曳的精神高地
——张执浩的诗《高原上的野花》赏析
李汉超
现代诗歌,在词句搭配方面有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喜欢突破词句之间的习惯联系,把一些似乎毫无关联的事物联系到一起。新批评家一般称之为隐喻。在上世纪90年代诗歌“两大阵营”的交锋中,“拒绝隐喻”的口号十分响亮,影响很大,当然也遭到很多人反驳。从修辞学上说,隐喻就是喑喻,本体、喻体和比喻词一应俱全;而诗歌的隐喻往往只有喻体现身,隐喻一多,很多诗句就会发生歧义或者难解。因此,“拒绝隐喻”者认为,每个语汇在诗歌中应该有个定位,而隐喻充满变数,无法定位,所以要驱逐。而另一派则认为,人类的语言和文化一开始就是隐喻的,即偶然的、不确定的;当人们在交流中达到暂定的一致时,本义开始形成;诗人作为语言的创造者,必须不断寻找新隐喻。张执浩是诗人中经营隐喻的高手,他的《高原上的野花》中表达出来的那种热爱,那种洒脱,就是通过精当的隐喻,深入读者骨髓的——
我愿意为任何人生养如此众多的小美女
我愿意将我的祖国搬迁到
这里,在这里,我愿意
做一个永不愤世嫉俗的人
像那条来历不明的小溪
我愿意终日涕泪横流,以此表达
我愿意,我真的愿意
做一个披头散发的老父亲
张执浩,1965年秋生于湖北荆门,现为武汉市文联专业作家,《汉诗》杂志执行主编。主要作品有诗集《苦于赞美》《动物之心》和《撞身取暖》,中短篇小说集《去动物园看人》,长篇小说《试图与生活和解》等3部。作品曾入选百余种选集(年鉴),并获中国年度诗歌奖、人民文学奖、十月诗歌奖等。2007年被当代汉语诗歌研究中心、《羊城晚报》等媒体评为当代(1986-2006)十大新锐诗人之一。
这首诗是张执浩的组诗《康区行》中的一首。全诗很短,只有八行。题目是全诗的眼睛,诗中所有的词句都是围绕它组织和安排的。从表面上看,诗中的语词都与“野花”挨不上边。但实际上“高原上的野花”是个置于诗歌正文之外的大隐喻。“高原”,喻指高贵的精神之地。
“我愿意为任何人生养如此众多的小美女”。 过去,常有人把美女比作花,可用花来反比美女的不多见。诗人在这里用“如此众多的小美女”来比喻高原上无数的野花,并且“愿意”“生养”,不光为自己,而且“为任何人”,其境界多么开阔高远。“小美女”与诗人其它作品中的“小女孩”、“女儿”一样,都是美丽而真诚、纯洁而甜蜜、善良而芬芳的象征,不再是市井生活中沐浴着世风俗雨、穿着花裙子的那个实体。她们遍布高原,吸纳日月之精华,啜饮天地之灵气,与周围的环境和谐地融为一体。
“我愿意将我的祖国搬迁到/这里”。“祖国”本来是祖先开辟出来留给后代的生存之地,这里喻指诗人的精神家园。诗人追寻着,终于“在这里”找到一块理想之地,“搬迁”一词,表现诗人要重建自己的精神家园。
“我愿意/做一个永不愤世嫉俗的人”。对世俗社会的憎恶和痛恨,本是一切有正义感的人共同的行为表现,但他们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常常只能望洋兴叹,无力回天,有时还可能遭到邪恶的陷害和暗算。这里,环境清净,意境辽阔,胸怀博大,一切美好;诗人是一个愤世嫉俗之人,但来到理想的境地,他愿意安贫乐道,“永不”憎恨,做幸福平和之人,享受真正的人生。
“像那条来历不明的小溪/我愿意终日涕泪横流,以此表达”。“来历不明”,指身份不详,没有名称,增强了诗的神秘感。就是那样的一条“小溪”,没被污染,沉浸在高贵的精神之地,没有愤世嫉俗,只有畅快流淌。“涕泪横流”,不仅将小溪人格化,而且喻指诗人的诗歌事业——能自由真实地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终日”,有永不枯竭之意,表明诗人持续不断的追求。
“我愿意,我真的愿意/做一个披头散发的老父亲”。诗的最后一句呼应了诗的开头一句,那么多的“小美女”怎能没有“父亲”?诗人“真的愿意”做个父亲来呵护她们。这里,“披头散发的老父亲”既是人世沧桑的一个隐喻,又是高贵练达、风流潇洒、与众不同的精神象征。读者似乎看到了在时光的反复打磨之下,一个愤世嫉俗之人已经历练成一位风流名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胸怀远大,行走天下。
诗人张执浩善用隐喻,其诗的睿智和丰富,创新了诗歌的语言,他常常把习以为常的词语叠合成一个语境,更换其内涵和外延,让人感到耳目一新。他善于布置诗歌的场景,精心安排各种事物和词语的位置,使它们达到最贴切、最合适的程度。他的组诗《覆盖》获2004年度人民文学奖时,评委会所给的获奖理由为:“张执浩是精于隐喻、致力于情感深度表达的诗人,他的作品感性丰盈,熔感觉与想象力、有意味的叙述于一体,形成了独特的写作方式。”张执浩热爱诗歌,源自于他内心的柔软,他说:“作为诗人,我应该担当起来,有义务带着诗人们,去拓展人们内心柔软的部分。”他以内心的柔软,对抗着俗世的坚硬,建造着自己的精神高地,彰显着诗歌的迷人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