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林演奏朦胧之美
——谈谈石子组诗《在你的血液里播下一颗种子》及其它
陈树文
拿到石子诗集《草木的事业》,说心里话,我内心是很犹豫的。主要是眼界与识诗水平有限,加之各种形态的网络大躁动,似乎无孔不入地稀释着现代诗的审美标准与辨识度。对诗的本质认知接近解体,共识淹没在大媒体的粗鄙化和泡沫化中。连批评家霍俊明也感叹现在无能写作、无能批评的诗歌时代。但好诗总会在阅读过程中出其不意地投入我们的视野。幽林石子的诗就是这样,于众多的作品中浮现并深深打动我,她是使我不得不想说说的一位实力女诗人。
我与幽林石子并没见过面,但在博客、微博、微信里常常读她的诗,印象很不错。她的诗干净、纯粹,有灵性。如她的笔名一样,是一片纯情的自然天成的石子星空。诗友不以熟悉程度、见面多少来衡量,对诗的认可才是重要的。她的诗深深感动着我,就以未见面的诗友视角谈谈吧!只是一些个人的见解,与诗友们交流切磋而已,算不得诗评,四川话说叫摆摆龙门阵。
一、林中优美娴熟的种诗技艺
石子有一组爱情诗《在你的血液里播下一颗种子》,包含二十九首短诗,全诗贯穿了她独特的艺术表达方式。她对爱情与青春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诗意表达。河流、忧愁、月亮、春天、云朵、瓶子、梦、花、水、风等等平凡而简单的词汇,在她的心灵之弦中翻腾着、交织着,首首都给人新鲜奇妙的感觉。我惊讶于她玩转这些意象时所呈现的浑厚的诗性与语言的灵性,这是一种自然娴熟的种诗技术。
我先以其中的两首短诗作比较。第一首《一座浩瀚的春天》,“一滴雨/写进你的胸膛里了/另一滴雨/也照着他的思路/悄悄写上去/越来越多的雨点/互相学习,撰写出/一座浩瀚的春天//你心中有语言的满天星斗/体内撒满艺术的种子/那本醉意绵绵的信笺哟/摇摇晃晃地/飘在风里/我依稀听见/风在语无伦次时/向每一个方向/躲避"。第二首《说出春天的真相》,"其实我已站在你的另一面/说出了春天的真相/我喜欢在倾诉时/目光/迷茫一点点/喜欢火焰中的孤寂/张开手指时/火苗也犹豫一点点/轻轻/走过去/走过来。"。两首诗表达的是同一个主题,有一种想象中的浪漫,也留存现实中的腼腆,语言文字中缀满情丝中的细结。它们的写作时间只相隔八天,后一首却进入前一首建立的小胡同。但语言没有被此胡同套进去,意境各自成局,自成门派而又相得益彰。这两首诗的结尾分别这样写道:“风在语无伦次时/向每一个方向/躲避”、“火苗也犹豫一点点/轻轻/走过去/走过来”。追求者醉步飘摇,而回答却显得羞涩,所以语无伦次,赧然躲避;因为要收紧一些热情的星火,只能以平静的流水暂时压缩火苗。彼此相对无言,轻轻地握手,凝望。两种结尾,动感不同,意象的组织不同,各有韵味。想象奇特,语言非常精妙。一般作者,这样同一主题的诗歌技术处理是很难的,想象很容易进入同一隧道,思维容易像纤维一样扭成一团。石子能把相同题材的诗歌写得非常有新意,与她的生活经验、成长过程、知识结构是想关联的。她没有学院派诗群繁花似锦的交游、奔腾研讨的经历,但她有底层女性对生命对人生深入骨髓、刻骨铭心的爱,有农村生存状态、油盐柴米的痛彻心扉的认知。这是她围绕一个题材写不尽、不雷同,永远可挖掘的深层原因.她的笔名就是最好的诠释。
这组诗还有两首直接命题春的诗歌《目光深处的春天》与《请一缕春风回去》,也描绘了爱情的另一个视觉与层面,读后令人击节赞叹。《目光深处的春天》结尾句“你总会牵着我的手/坐进花蕊中/一朵一朵/在墨香中/摆渡”,《请一缕春风回去》结尾句“我不信/必须以一首歌的主音/点明我的内心/请他回去”。两种结尾,流露作者两次不同的情感体验。这应该是爱情起伏时两种不同的波浪线,有激动,有腼腆,也有犹豫,还有隐性的拒绝.心灵之舟或摆渡,或挥手。这是两幅截然不同的爱情画面。组诗自然伸展的诗性触角,引领读者在她的诗歌旷野中游走、思索、触摸……。
二、意象通感的朦胧美源远流长
当今诗坛, 意象与通感的运用, 无处不在。石子在诗中交叉兼顾运用, 有的通篇句句通感,到了无以复加,出神入化的地步, 至使许多读者如坠烟雾, 分不清南北,无法读懂。她还有二十四首抒情诗, 我们来读读其中的两首,看看她是怎样用通感技艺将她们手到擒来的。“我看到一些根深入六月的阳光/因有人间的苦痛作养料/花儿开得寒了些,冷了些/她需要一个很好的名声/长路/顶天立地”(《雪花》);“在离开的路上/温度适宜种子们恋爱/她们深知/过于羞涩不会写进春天/所以努力把身体打开/完成草木的事业//最远的目的地/所有爱情都极其火热/阳光已深入骨髓/一不留神/就把家里的事情/丢进了下一个节气/下下个节气里/黄叶飘零/柴米油盐/慢慢冷却/小雪/悄悄归来(《小雪归来 》)。这两首诗的主题都指向于季节转冷时土地的斑斓影像。《雪花》这首诗中“苦痛、寒、冷、名声、阳光”这些词用得非常精确。此诗短小精悍,想象奇特,看得出是一气呵成的作品,且朗朗上口,容易记住。《小雪归来》貌似在诗体中融入了几个爱情生活境头。季节的变化确实像我们的家庭一样,随时间的加深,温度有很大改变。此诗的主题有游移的倾向,既可以作为爱情诗来读,也可以作为季节诗来读。石子在此诗中运用了通感手法,达到了出神入化的效果。
石子在创作谈里说﹕“我可以把一滴水从液体结冰成固体这个过程想象成一场失败的婚姻……还可以把一朵花在风中的颤动想象为摇摆的爱情,男女的情爱本来就是不安定的……”。我们读她的诗,思想必须敞开一些,放活一些,思维多走几条路,不然会读不懂她的诗。我突然想起一个叫“诗无达诂”的成语来。汉人董仲舒根据后人借古语以说“我”之情,曲解《诗经》成风而发明的这个词。是说《诗经》没有通达的解释,即无统一的理解。我认为这是对石子诗中通感运用的最好注释。无论何时,人间有多少年轻人,就有多少不同的爱情,也有多少不同的爱情表达方式。而石子是属于非常含蓄而内敛的那种,你要有相当敏锐的观察力,才能发现或捕捉到他情感叶脉上的流动的波光。读她的诗,你要全面运用你的视觉、听觉、触觉、嗅觉等等感官去理解通达。诗的朦胧古来有之,现代诗很多是写潜意识中的瞬间感受,更需要静下心来深层次阅读与思考,读石子诗尤其如此。
三、一束束灵性的根系游弋于土地深处
每位诗人都有一片深爱的土地,掘进去了,诗歌的根系就会摸索到自己的黑夜与养料,并游弋于土地深处。石子种诗成林,取名“幽林”,丛林怀抱石子,摆出飞翔的姿势。我想石子的这个笔名与她的经历,她的生活息息相关,尤其与她的创作才能,很相匹配。也许她的笔名是经过深思熟虑而取的,即使偶然得之,也与她的诗魂相契合。其实任何一个人的笔名,有些时候恰恰可以为作者营造一种创作氛围。名字的光斑有时就显示了作品的气候与温度。
她的某些诗歌,也可以理解成创作谈,那是完全诗性化的创作谈。比如《欲望的锁孔》,“进一点,再进一点点/是诗的大动脉、小动脉、毛细血管/血液静静流淌/退了,还退一点点/是狼穴/山峰下的丛林深处/欲望的锁孔/一只狼,不用引导另一只狼/他们以诗歌的名义/爱情为前提/迁移到这里//注意/不用钥匙/隐秘的欲望的锁孔/当心”。这与一首诗在创作时,在词句意境的铸造里遇到困难,反复琢磨,反复修改,非常相似。然而这似乎并不是石子想表达的主要目的,还有另一种暗示,包裹在云雾中。需要诗人自己去拨开,去挑选,去剪辑。似乎有多条路交叉在我们面前,选最适合自己的就是了。还有《石头的夜》, 把它理解成创作中的执著与坚守是非常准确的。“夜执着而坚硬/尘埃找不到进口/很多人经过时都不明白她的用意/还用锤子试一试天空/月亮巧妙地逃过密集的锤头/云的浓度加深了黑暗/却像水晶一样透明/策划后完成美/需要一生的时间//石头越来越安静/能听见生活的筋骨咯吱作响/质地纯正的夜空/星星在每个驿站跳舞/意境完美的花朵都赶在黎明前/开进了幽深的耳鬓/此夜对镜不梳妆”。此诗是作者诗歌创作时心理与现状的真实写照。创作就如一次长途跋涉,有时比跋涉更艰难更孤独,没有行囊,没有人陪伴。是深夜里一个人的独行,甚至要在喧嚣与幸福中去提炼宁静享受痛苦,这是一种生活的艺术,也是一种文化的意义空间。这种刻骨铭心的创作过程,形象地将创作难度上升到别人难以想象的程度,不是创作谈是什么呢? 由此看出石子的生活便是诗,诗便是她生活的一个个活性的境头。
我们再看一首《死亡中的哺乳》,“如果能够逝去/请把我的身体/安葬在花里/我要怀着我的诗儿/ 躺在春天的一角/像母亲怀着她的儿女/走在生命的十月/我将用一生的时间/哺乳//在死亡里/在一朵花的坟墓里/我把我的诗儿/养育成四季/养育成一次又一次/死亡”。之前说过,创作之路是艰难的,这首诗再一次形象化地展播了不平的创作路径。而且更进一层,增添了死亡的气息,这里的“死亡”或许只是一次花落时的小憩,是时间的梦呓而已。但贴上了疼痛的伤疤,凋零时的泪眼,可以听见碎片敲击灵柩时的声音。
她还有一首诗《长成庄稼的模样》,“有风吹来/风吹过头顶/梦想摇一摇/在春天里/我找不到出口//我在我的地里劳作/让庄稼成为我的老师/让师长成为我的作品/当秋天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长成庄稼的模样”。此诗有几个代表性的词语“梦想、劳作、庄稼、师长、作品”,很清晰地点明了此诗的主题思想,作者的创作境况,诗歌语言朴实、清新,流畅自如,不走晦涩路径。写到这里,似乎可以以此诗作为石子诗歌创作的一个小总结了。她在她的地里劳作,不辞劳苦,当秋天来时,我们发现,她已经长成庄稼的模样。
【作者简介:陈树文,男,四川省作协会员,成都市市作协理事。出版诗集《陈树文抒情长诗选》《找寻京脉》,散文集《赵云与通都大邑》《一座山一座城》《川西胜景静惠山》。有诗歌、散文、小说、论文、考古文章散见于全国各报刊杂志。成都市大邑文化馆文学辅导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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