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独的思考者

王恩荣

一个孤独的思考者
---评诗人葛平的几首诗


文/王恩荣

葛平的一组诗已经在我的邮箱静静的等了好几个星期，正如她自己，总是静观世上的一切。也不知怎么加的她，只知道她是一个诗人，这段时间经营平台，每发一些诗评，总有几个人静静的赞赏和接受，让我感激涕零。葛平老师就是其中的一个人。让她等多时我很歉意，万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她也这样安慰我，她的诗很好，每首诗都有一种静气，那是她思考的光芒，下面我们来读读她的几首诗。


01

《一只蟑螂》

病房的光线暗下去时
一只蟑螂从床头柜的豁口处
踉跄而出
先是在浓浓的化疗药气味中
探头探脑
继而与我对视
直至将我的目光拉直

我看见它两扇微微张开的翅膀上
闪着古铜色的光泽
就在我出神时
它窜过大小不一的药盒
随着进出的白色护士鞋
消失在匆匆行色中

我吃惊于没有了往常的厌恶
更没有要灭它的念头
我只是从它的身上
感觉到一种叫顽强的东西
这时窗口最后一丝光线
落在我的脚踝上
我弯下腰拍了拍脚上的尘埃

葛平的叙述语言很注意细节的处理。“病房的光线暗下去时/一只蟑螂从床头柜的豁口处/踉跄而出/先是在浓浓的化疗药气味中/探头探脑 /继而与我对视/直至将我的目光拉直”,蟑螂：体扁平，黑褐色，不善飞，能疾走，生活在野外或室内。诗人是这样描述与蟑螂相遇的：“病房的光线暗下去时/一只蟑螂从床头柜的豁口处/踉跄而出”，地点是医院，把地点放在医院，诗人一定是别有深意。“踉跄而出”让我们想到蟑螂的出场状态，也不可笑，因为很真实。蟑螂很聪明，你看！它“先是在浓浓的化疗药气味中/探头探脑 /继而与我对视/直至将我的目光拉直”，“探头探脑”，这是对周围环境的危险性做快速的分析判断。“继而与我对视”，小动物都这样，譬如麻雀，譬如兔子。这也是弱势群体的共性。“直至将我的目光拉直”很诗性！好奇心让诗人直直的盯着它。
“我看见它两扇微微张开的翅膀上/闪着古铜色的光泽/就在我出神时/它窜过大小不一的药盒/随着进出的白色护士鞋/消失在匆匆行色中”第二节写的平常，就是延续了叙述顺序。“在我出神时”“消失在匆匆行色中”。

“我吃惊于没有了往常的厌恶
更没有要灭它的念头
我只是从它的身上
感觉到一种叫顽强的东西
这时窗口最后一丝光线
落在我的脚踝上
我弯下腰拍了拍脚上的尘埃”

“我吃惊于没有了往常的厌恶/更没有要灭它的念头”,这是陈述以前的想法，但在现在她的想法变化了“我只是从它的身上/感觉到一种叫顽强的东西”,这是这个小生命给诗人的感动。或许诗人自己就在住院，或许是亲人住院让她感觉到生命的脆弱与无助，但她从一只蟑螂身上看到了一丝坚强，这或许是造物主的暗示。所以她终于有所启迪，从灰暗中走出来了“这时窗口最后一丝光线/落在我的脚踝上”，她捕捉到生命的亮色，于是“我弯下腰拍了拍脚上的尘埃”，那是一度笼罩在诗人心灵上的尘埃吧。拍掉脚上的尘埃她的步履会更加轻盈。



02


《一个人的江山》

今夜，《长恨歌》在华清池
如梦如幻的情景再现
骊山脚下4224房间
今晚不谈爱情
成就了我一个人的江山

二十平米内
江山一统，国泰民安
不上演长恨短恨的歌
不滋生旧爱新宠的怨

白色浴缸内
一样的温泉水滑，只是
我第六次否定了娇无力
左手将右手扶起

温泉是长安的温泉
凝脂是自己的凝脂
今夜，我内心干净身体澄明
一个回眸——无媚！
我的江山如画，隐去了多少豪杰

“今夜，《长恨歌》在华清池/如梦如幻的情景再现/骊山脚下4224房间/今晚不谈爱情/成就了我一个人的江山”, 《长恨歌》是我国唐朝诗人白居易长篇叙事诗名篇，作于公元806年(元和元年)全诗形象地叙述了唐玄宗与杨贵妃爱情悲剧，葛平诗人或采风或旅游来到西安华清池，“今夜，《长恨歌》在华清池/如梦如幻的情景再现”，诗人通过想象沟通历史，但历史不堪回首，诗人不愿意面对那场关于女人悲剧的历史，“骊山脚下4224房间/今晚不谈爱情”，诗人以为回避了爱情就回避了那场悲剧。她要“成就了我一个人的江山”。接着进入作者自设的假想剧情。

第二节，“二十平米内/江山一统，国泰民安/不上演长恨短恨的歌/不滋生旧爱新宠的怨”,诗人在二十平米的房间演绎她理想的历史：“江山一统，国泰民安”、“不上演长恨短恨的歌”、“不滋生旧爱新宠的怨”。这就是诗人的理想的大唐，但有点调侃意味，一个封建王朝是不可能这样的。
第三节，“白色浴缸内/一样的温泉水滑，只是/我第六次否定了娇无力/左手将右手扶起” ,诗人继续演绎历史故事，由理想的国家机器，镜头收回来到杨贵妃身上：“白色浴缸内/一样的温泉水滑”、没有“娇无力”、没有两个人的温情。只有一个人的孤独。

第四节：“温泉是长安的温泉
凝脂是自己的凝脂
今夜，我内心干净身体澄明
一个回眸——无媚！
我的江山如画，隐去了多少豪杰”

前面的铺陈都是为了最后一节的收尾，“温泉是长安的温泉/凝脂是自己的凝脂” 这些句子有调侃的味儿，要是杨贵妃洁身自好守身如玉淡泊名利，这场历史悲剧或许可以避免。于是诗人道：“今夜，我内心干净身体澄明/一个回眸——无媚！”,笑傲江湖，藐视女人靠自己的姿色事人，最后也是害了自己。这样就有了广泛的现实意义，但最后一句不无遗憾的说道：“我的江山如画，隐去了多少豪杰”，这样的演绎或许好，但却消弱了出英雄的几率，英雄也会随之消亡。所以整首诗看来，诗人也是在批判一些现实，以古为鉴，古为今用。表明女人要自珍自重的思想。有理性的精神，由此看来诗人堪为不同流合污清醒傲世的独行客。



03


《一个人的列车》

一列火车
在夜的睫毛上行驶
它不随便惊动沉稳的梦
却疯狂颠覆边座的孤灯

手背支着下巴的睡相
眼前  一千次的清晰后
被列车的喘息一千次
惊得支离破碎

窗外的月光
肆意营造如诉的意境
一个人的列车
把月光碾碎
月光的碎片
在体内翻箱倒柜

行走他乡的人
独自的晓风残月中
大片大片的油菜花
匍伏在黑暗中

没有谁能说出
一个人的列车
与草原森林中的布谷鸟
有着怎样默契的和弦

列车载着身体远去
那舒缓的语调
仍在列车开始的地方
将千种风情说与伊人

“一列火车/在夜的睫毛上行驶/它不随便惊动沉稳的梦/却疯狂颠覆边座的孤灯”,第一节诗写在夜行的火车上的感觉：“一列火车/在夜的睫毛上行驶”，很有诗意，“夜的睫毛”夜的眼睛是灯，睫毛就是灯边，很形象。“它不随便惊动沉稳的梦”，说明火车在夜间静静的走着。“却疯狂颠覆边座的孤灯”，是说火车行驶的速度快。

第二节：“手背支着下巴的睡相/眼前  一千次的清晰后/被列车的喘息一千次/惊得支离破碎”,这节继续写在夜车行的感觉。一个一个的人似睡非睡，列车的咔咔声象咳嗽，把眼前景一次一次“惊得支离破碎”，这些细节的描写，使场景的呈现更加栩栩如生。
第三节：“窗外的月光/肆意营造如诉的意境/一个人的列车/把月光碾碎/月光的碎片/在体内翻箱倒柜” ,月光如诉如泣，她写成：“肆意营造如诉的意境”，这是拟人。“一个人的列车/把月光碾碎”这是外景，“月光的碎片/在体内翻箱倒柜”这是晕车的感觉。

第四节：“行走他乡的人/独自的晓风残月中/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匍伏在黑暗中”,这节写到了自己漂泊的孤独感，“独自的晓风残月”借用了柳永的《雨霖铃》“杨柳岸 晓风残月 ”句，有点“多情自古伤离别”的味道，诗人想起了往事，有点凄然，所以她接着写到“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匍伏在黑暗中”，这是描摹实景，也是在写春去矣的茫然。
第五节：“没有谁能说出/一个人的列车/与草原森林中的布谷鸟/有着怎样默契的和弦”,"没有谁能说出"，是作者渴望知音，她说：“一个人的列车/与草原森林中的布谷鸟/有着怎样默契的和弦”，布谷也称杜鹃，杜鹃啼血是思念的象征，杜鹃彻夜不停啼鸣，啼声清脆而短促，唤起人们多种情思。说明诗人在思念爱人或亲人。

第六节：“列车载着身体远去
那舒缓的语调
仍在列车开始的地方
将千种风情说与伊人”


前几节呈现出诗人是写思念的，最后一节更深化了这个意向。“列车载着身体远去/那舒缓的语调/仍在列车开始的地方”,列车在这就精神化了，时光的列车载走的是肉体，心却还留在原地，“那舒缓的语调”指爱情。“将千种风情说与伊人”，“伊人”是爱人，最后一句更使思念提升到高潮，我们为诗人对爱的执着赞叹。



04

《一颗石榴变质的过程》

一颗出身长安的石榴
遗传了大唐的雍容与圆润
粉黄的果皮
似贵妃出浴的凝脂

她渴望把体内多汁晶莹的红宝石
保持到春天
裹紧了一层层的保鲜膜
在冷藏柜中
矜持了一个秋天
守候了一个冬天

与花开的速度相比
漫长而冷静

斑点是从微启的唇边开始的
一点  两点
一小片  一大片
雀斑  黄褐斑  老年斑
春天鲜活起来时

石榴累累斑痕包裹着的
只剩了一腔红浊泪
那深深浅浅的斑痕
已辨不清哪些是霉斑
哪些是伤痕……


“一颗出身长安的石榴/遗传了大唐的雍容与圆润/粉黄的果皮/似贵妃出浴的凝脂”,可以看出这首诗从石榴的变质写起，结合历史轶事。石榴：出身长安、雍容与圆润、“果皮/似贵妃出浴的凝脂”。看似写物实际写人。

第二节：“她渴望把体内多汁晶莹的红宝石/保持到春天/裹紧了一层层的保鲜膜/在冷藏柜中/矜持了一个秋天/守候了一个冬天”,只有一个女诗人才能懂这些才能写成如此。如何让石榴保鲜？与如何让人保鲜巧妙结合在了一起。自古女人深谙此道。

第三节：“与花开的速度相比/漫长而冷静”这句有些悲悯，为历史的贵妃悲悯，为今天的一些女人悲悯。保鲜不容易，一则时间长；一则须冷处理。
第四节：“斑点是从微启的唇边开始的/一点  两点 /一小片  一大片/雀斑  黄褐斑  老年斑/春天鲜活起来时” ,尽管如此苦心孤诣，斑点还是在侵略着美丽。这是生命的规律，违背生命规律的自然是以失败告终的。

第五节：“石榴累累斑痕包裹着的
只剩了一腔红浊泪
那深深浅浅的斑痕
已辨不清哪些是霉斑
哪些是伤痕……”


当春天到来的时候，“石榴累累斑痕包裹着的/只剩了一腔红浊泪”,既是写物也是写人，这是那些以色事人的女性的悲剧。最后；“那深深浅浅的斑痕/已辨不清哪些是霉斑/哪些是伤痕……”,诗人通过保鲜的失败，是惊醒当下女人，生命的魅力在内质，不在于以色事人，以色事人终有尽，以质事人福无边。


05


《一个人的中秋》

月亮一样大的月饼
没有人来与我争抢
月饼一样大的月亮
随我拈于手中观赏
宇宙一样大的空旷
足够我与嫦娥舞水袖
水萝卜一样脆的月光
恰好做我和吴刚的下酒菜
天一样大的黑暗
我和玉兔的儿歌也能照亮：
“小兔乖乖  把门开开”
此时就是狼外婆来
我也敢把门打开

“月亮一样大的月饼/没有人来与我争抢/月饼一样大的月亮/随我拈于手中观赏”,这几句都是一个个孤独孤单的意象，月饼圆却无人共享，月儿圆却无人共赏。写中秋节诗人的百无聊赖。“宇宙一样大的空旷/足够我与嫦娥舞水袖/水萝卜一样脆的月光/恰好做我和吴刚的下酒菜”,诗人继续列举了孤独的心境：宇宙一样大的空旷、嫦娥舞水袖是寒宫月象都象宋代李清照的《声声慢·寻寻觅觅》语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水萝卜一样脆的月光/恰好做我和吴刚的下酒菜”，水萝卜一样脆的月光的比喻新颖独到，也让我们想到：林清玄的“温一壶月光下酒”的意蕴，特别是最后一句的和玉兔的儿歌更把一个人的悲情写得如诉如泣。

“天一样大的黑暗
我和玉兔的儿歌也能照亮：
“小兔乖乖  把门开开”
此时就是狼外婆来
我也敢把门打开”

总之，葛平作为一个女诗人，几首诗里无非是表达思念的情诗。每首诗都写出了孤独的意绪。《一只蟑螂》通过观察小生命的一个细节写了自己对生命脆弱认知的否定；《一个人的列车》写了她在夜行列车上的思考和思念；《一个人的江山》和《一颗石榴变质的过程》从以史为鉴的历史眼光写了女人对生命意义的定位，否定了自古以来以色事人的危害；《一个人的中秋》则是通过中秋感悟完全写了自己孤独苍茫的心境。她偏向于传统的风格写实，也不乏现代风格的暗喻拟人通感运用的好句：比如说蟑螂的“继而与我对视/直至将我的目光拉直”、“一列火车/在夜的睫毛上行驶”、“眼前  一千次的清晰后/被列车的喘息一千次/惊得支离破碎”“斑点是从微启的唇边开始的”“水萝卜一样脆的月光”等等，而且每首诗看起来叙述平淡，最后一节会异军突起，辉映全篇，余味无穷，细节处理也到位。所以尽管有些语句太实，但总体看起来不失为一篇篇好诗。一些自嘲调侃的诗句也能让她走出一些孤独感，但太孤独的意绪不免影响诗的亮度，愿她的孤独变成理性的光芒，丰富她的诗意人生。


葛平，女，生于四川雅安，祖籍介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煤矿作协理事、晋中作协副主席。作品见于《诗刊》《人民文学》《北京文学》《星星》诗刊、《诗神》《绿凤》诗刊、《诗歌报月刊》《山西文学》《黄河》《阳光》以及台湾《世界诗叶》《秋水》诗刊、《葡萄园》诗刊等多家报刊。曾获第四、五、七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山西青少年赛诗一等奖”“首届山西诗歌大赛奖”“阳光文学奖”等多种奖项。作品入选多种选本 。出版诗集《梦的雕像》《葛平短诗选》（中英对照），《一个人的列车》。

老家梦泉

品读，问好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