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食
服务员注意到那名男子出了问题
随后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面前的整张桌子被他吃了下去
只剩下桌布的一角还挂在他的嘴边
那男子被噎住了
男子试图保持镇静
通过咳嗽来吐出障碍物
周围的食客们慌乱地看着这一切
他们感觉难以置信
毕竟吃一些桌子,是极其正常的事情
所有人来到这里都会点一些桌子吃
他们吃着不同材质的桌子
也喝一些用不同的桌子酿制出的酒
服务员赶忙叫来了餐馆老板
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告诉人们
男子极可能误食了一小截昏暗的生活
他把那种生活
当成了我们每日必需的桌子的蘸料
有一次
有一次,麦穗发黄的时候
就在我家地头的河沟里
一个孩子躺在那里
看样子不足一岁,脸色青白
手边放着玩具和奶瓶
她可能刚刚拿着玩具还喝过奶
有一次,一个年轻人
用不可能的姿势,趴在
去县城的路上,散落的鞋子
证明他之前肯定穿着
走的时候又把它们脱了
有一次,在深圳一个女孩
从很高的一栋楼上,跳了下来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尝试着
把双臂打开,轻轻一跃
跳了下来,她一定梦想过
像天使一样,拥有翅膀
有一次,一个老人
躺在医院的床上,医生正
把床单盖过他的头顶
我在走廊上看到,他的儿女们
围在床边,还在跟他说话
有一次,我梦到我死了
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所有我曾使用过的东西
都被收集在一起
被按压进了一本书
什么人都没有那书也一页一页
自动翻开
正被一个声音轻声诵读着
我听到,那是我自己的声音
我听到我在读着自己,在哭自己
空
你离开时留下的脚步声
又陪了我一会。
然后,下雨了。
父亲在他的房间里看电视,
母亲已经睡着。
她下午的时候还跟我说
想起老家的某个老姐妹了
现在肯定已经见上面
在她的梦里。
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茶杯空着
虽然也感觉到渴意,但我没想着要倒满它
空也是一种哲学。
像镜子一样,
我待里面但完全感觉不到自己
诗人在朋友圈存在的几种方式
有人每晚喝酒,然后
深夜发一条消息说
我醉了,晚安,天下的人
这意思是说他已经拥抱着他的情人
并且,做爱的时间到了
有人在冬天赤裸着跳进一条
早已冰封的河
他坚持认为有一条鱼
也同时在做着破开冰面的努力
有人亲人死了,他说没有办法了
诗歌也许是救活他们的
最后的途径
也是拯救他自己的最后的途径
有人拍摄了很多漂亮的蝴蝶
他指着其中,最漂亮的一只说
这个是我
其他的都叫你们
有人自己死了
他留下一句话,他爱这个世界
他觉得这是最好的
可以把整个世界抱到怀里的方式
有人求爱,他甚至不知道
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是一株植物,还是一片飘过的白云
有人骑车远足
专往荒凉的地方走
大漠,戈壁,草原
落日不再下落的地方
他要找到那个丢失的自己
而这些地方,是他最可能去的地方
有人坚持不发朋友圈
认为那时诗歌就是被摆在路边的
用来乞讨的空碗
有人觉得手机本身就是个恶魔
它正在吞噬着
我们的眼睛、耳朵和脑袋
甚至已经严重到
那些诗歌其实就是手机写的
而我们人
被它拿在手里,被每日把玩和研究
与一张桌子的对话
他通过与很多事物对视
来观察他们
了解他们,进而学习他们的语言
读他们的文学
他说:“我们每天都在阅读着
那些植物的著作
但我们并不在意
我们依靠着阅读他们活着
而我们不自知”
他说:“酒的文学是,天上的一个月亮
在你眼中可以变成三个月亮
一个李白可以变成工地上的刘某
流水线上的曾某
政府大楼里的段某”
他说:“你以为羊在吃草
不是那样的
羊一直在啃着他自己的骨头
因此,他的血液
像人一样,是红色的”
今天我喝醉了
我看着我周围的植物
回忆着多年前我也曾放养过的一群羊
我听他说着这些话
没有办法回答他
他是我面前的一张
被摆在院子里的简易木桌
我数了数
他身上有十二颗钉子
那些钉子有着
虽然锈迹斑斓但依然冰冷的眼神
足球,酒杯和鸡
——兼致国军兄,桥师
足球,酒杯,一只鸡被斩碎
被炖煮在瓦罐里
开始是三个人,后来是四个
我们谈论着近况
就像谈论着那鸡被宰杀之前的生活
国军说他每天努力在草地上
或树林里找一些吃的东西
他期待着能安稳下来
只需要待在几棵草或一棵树下面
就能得到被按时投放的食物
楚桥并不认同,他渴望
能有更可口的虫子吃
像那只正在电视里被踢来踢去的足球
他认为只有在进网的那一刻
足球才成为了它自己
我在等另一个刚认识的朋友说话
与此同时
我已决定了要反驳他们
我看着电视里的球赛
吃了一筷子鸡肉
把杯子里的酒喝了,保持着沉默
我保持着沉默
但也希望他们能理解我的意思
整修
整修河道的工人用沙包把桥洞堵死
用水泵在抽水
他们前些天就开始抽了,
我昨天就看到,
河床上开始露出黑色的淤泥,
看到一只无头的鱼,
闪着鳞片上死寂的白光
还有一些泡沫箱,和枯树枝
昨晚的一场雨,重新让一条河
变回了河的样子,
淤泥已完全看不见,
清晨的阳光斜照着水面
泡沫箱随着水流不知道漂到了哪里
枯树枝长出新树叶,
它又回到了
河岸上的一棵枝叶繁茂的树的身上
那鱼还是没有头,
我感觉它已经跃出水面,
和我站到了一起,
甚至变成了另一个我
它用它无头的身体看着眼前的变化
假装着感到了惊异,
然后,假装着在思考
灰鸟
从一整天的时光中截取出,
一只灰鸟的时光。
现在只让它在天上飞。
在我不经意抬头,透过窗户,
看出去的瞬间。
那一刻,我觉得在生活中,
我也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我只眨了一下眼睛,
那灰鸟就凭空消失掉了。
窗户里的那一小块天空,
变得干干净净,但也空空荡荡。
它在等着我长出自己的翅膀,
它在等着我,飞上去占领它。
老僧
“没有发动的汽车像
坐在铺团上的入寂老僧”
这是我曾经写过的
一首诗里的一句
现在我看着路边停靠的汽车
完全想象不到他们有
什么相似的地方
那汽车是缺一件袈裟吗
我脱掉我的外衣给它披上
还缺一串念珠
我把我的牙齿拔掉
用我的筋肉
串起来,戴到它的脖子上
我找不到它的脖子
我把我的脊骨抽出来
放在引擎盖上充当它的脖子
可看起来还是不对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重新穿上我的衣服
把牙齿装回牙床
脊骨填埋进血肉堆里
我现在想象着那停靠着的不是汽车
是我坐在那里
是我双眼紧闭,血液
在血管里完全静止下来
那心脏就像一块石头
在这个世界的
不会被人注意的一个角落
像一块真正的石头那样
一动不动,躺在那里
致夏天
天气很热,虽然刚下了一场雨
但太阳很快就出来了
我骑电单车走在宝安大道上
这让我想到,在烧热的锅里
浇上一勺油,大火烧开
然后倒进我们要煮的食物
现在是我,把自己投放了进去
被来往的车辆翻炒着
现在是我,在等着自己熟透
在等着一张可以把我吃下的嘴巴
路旁的木棉和小叶榄仁
依然是绿色的
它们在这里与我区别开来,
我们都活着,但我们不是一种事物
它们大口吞咽着
之前落下的雨水,和阳光
我吞咽着我自己的唾沫
也许,不必等到
完全熟透,我就能整个把自己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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