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没有名字
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
没有记住外婆的名字。每当
别人说起自己外婆的故事,他们
总是说得有名有姓言之凿凿。而我
则把羞愧的头颅一低再低
其实,这也算不上我的过错
我的外婆,根本就没有名字
我所能记住的,唯有她善良的面容
她冰冷的墓碑上,只有两个显示身份的字:何氏
这个从清朝末期一路蹒跚走来的女人
只有一双泯然于那个时代的小脚
没有一个显示自己身份的名字
表姐在我眼前再次死去
表姐进来的时候,脚步轻盈
那张永远十八岁的笑脸
依然那么灿烂。她抚摸着我的头
笑我昨夜尿床,淋醒了她的闺梦
我羞得无地自容,吸着鼻涕流泪
她从兜里,掏出一块牛皮糖
蹲下身子哄我。一眨眼
她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拿出
那条长长的白布,把自己
挂上房梁。我尖叫一声醒来
表姐已经不见了。她在我的眼前
再次死去
飞针走线
我这半生,从未做过针线活
婚前,有母亲替我操劳
婚后,有妻子为我缝补
可是今天,我笨拙的手
竟然也会飞针走线
当掉线的衣服缝好
穿到近乎痴呆的母亲身上时
我突然发现,为了母亲
我的双手,居然如此灵巧
隔辈亲
母亲摇摇晃晃
满院子追着喂孙子
孩子吃饱后,她将剩下的饭
吃了下去。我大声抗议
不能这样宠坏了孩子
母亲急了,训斥道
当年,你奶奶就是这样
也没见她把你宠坏
老木床
这张老旧的土漆木床
刻满岁月斑驳的痕迹
父亲说,这是他母亲当年的嫁妆
在这张床上,她孕育了六个儿女
也是在这张床上,她满怀眷念地
看了最后一眼人间
父亲说,几十年了
他习惯了睡在这张床上
吱吱呀呀的声音,是她的母亲
在梦中与他对话
和母亲通电话
和患有痴呆症的母亲通电话
她总是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
我问她,最近还好吧
她说,我晓得你该回来了
我叮嘱她,要记住按时吃药
她回答,快过年了,我晓得你就要回来了
我提醒她,走路要当心摔跤,地就不要种了
她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说我啰里啰嗦不像个男人
转而柔声说,就等你回来杀年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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