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自选诗十四首
文丨章建平
○冬至
这是一年里黑暗最长的日子
人们以隆重的礼仪祭祀
墓地鲜花盛放，那些纸扎
化为灰烬之前，显得艳丽无比
死亡不过是生命的另一种呈现
有悲伤，必有欢喜
晚餐一定是丰盛的
夜色是最好的佐料
寒意生起，让温酒有了更多意义
雨如期而至，它们善解人意
人们喜欢这个邋遢的"冬”，因为
可以用它，换取干净的"年"
○初凉
她坐在傍晚的岸边
水面上稻浪翻滚
她伸手抚摸那片金黄
整个人就燃烧起来
需要一些等待
蝉声沉入夜深处
微风拂过长发
她，就是最好的秋意
夜行人，别惊扰了她
我看见有星星落下
落在她的身边
落在她微凉的忧伤里
○那矗立了三百年的女贞树
最初，也许只是一粒种子
被落单的鸟或无聊的风
带到荒郊野岭
并非每一个生命都能善终
时光留住你，饮尽沧桑
把身体和格局喂大
一些人来了，又去
一座庙起了，又塌
人世间的兴衰悲欢
不过是颓墙下面的，那一缕青烟
是在等待什么吗
三百年了，还没等到结局
当名声成为一种信仰
你已别无选择
○寒露
我猜想此刻，应该有一些露水生成
在临近午夜之时
有月光注视，和风的低吟
田野里，稻子们安然度过最后一夜
明天，会有一场秋收
将饱满取走，留下略显凄冷的空旷
今夜的初寒能停留多久呢
如果明天，有露水打湿
沾满草籽的双脚
那是年少的我，和沉默寡言的父亲
○鸟人
青草从水底向岸上蔓延
卵石、芦苇和杨柳
一些雨水脱离河流，遗忘在低处
白鹭，总是在人们接近之前飞走
它站在牛背上打盹的时候
就已经洞察，人类的居心不良
一定有太多的捕杀
使得恐惧与警觉
被植入身体和记忆，并代代相传
我高举并无寸铁的双手
向世界坦白忏悔和真诚
愿与所有生灵和平相处，甚至
成为它们本身
○茶卡盐湖
天空落在水里
清澈而安静
我在湖边徘徊许久
还是不忍心下去
怕踩散了白云
和白云上彩色的女人
火车行进在空旷中
使寂静有了节奏
阳光像密集的盐粒撒在身上
那种温暖，极易融化
所有人都在拍照
企图留住此刻欢乐
他们知道，这晶莹的盐
和澄澈的水
其实是积攒了千万年的苦涩
○渔民
今天起进入休渔季
他们必须放弃四个月生计
有人拿斧头娴熟地劈着硕大的木头
显然他们在打一口棺材
这样的木工手艺
如今己很难见到
是谁在无事可做时尝试死去
他一定是个幽默有趣的人
他知道，潮水在某一刻一定会涨
某一刻也一定会落
就像我知道那艘船，今天送我们上岛
明天一定会渡我们回去
○在人间(三首)
少年
在黄昏
五月渐渐隐去
少年坐在门槛上
用一束狗尾巴草
敷衍时光
中年
亲人们一个个离去
你把稻谷荞麦，酿成烈酒
每天就着黄昏独酌，直到恍惚
死亡如此熟悉和柔软
就像那些逝去的亲人
老年
你把母亲抱在怀里
她的身体轻得只剩一口气
屋子里充斥着熟悉的农药味道
你曾用它杀死害虫
如今，母亲用它结束痛苦
○独处
你听到寂静的声音
由远及近
抬眼，有影子闪过
是猫还是人，你无法确定
当你记下这些的时候
文字显得陌生起来
但它们却使你的独处
不再那么孤单
○谷雨
阳光暖得发烫
春凉躲进树荫里
薄水躺在田间
秧苗，比青草更青
柳絮如雪，这么多年一直被忽略
还有花草、树叶和流水的气息
让干涩的咽腔，蠢蠢欲动
我尽量克制不发出声响
以免惊扰了那只布谷鸟
如果不是花朵上的泪痕
没有人会知道
昨夜雨的伤心
○沙砾--你一定知道这个故事
先是大哥被囚
再是二哥进去了
接着是三哥四哥
牢房已拥挤不堪
不过还可以动一动手脚
哪怕只站在原地
再后来，弟弟也进去了
这时全身无法动弹
只能动动嘴巴了
好吧，至少我们还可以呼吸
"还没有满，可以灌水进去”！
不知谁又喊了一声
于是瓶子里灌满了水
有人看见最后一个气泡
从瓶口冒出
一切归于死寂…
○雨水忌
不要在深夜听落雨的声音
它会渗入你的身体
让思念染上风湿
一到阴天，就隐隐作痛
不要在雨天去屋后的山上
那些隆起的土堆，留着苔痕的石碑
它们守着百千年的秘密
千万不要太过好奇
不要在雨中
独自去海滩、河畔和池塘
那些等待了很久的水妖
最喜欢孤单的人
○金镶玉
谁伤害了她
一颗冷艳高贵的心
他小心地接近
调整与改变
努力成为她想要的样子
先是拒绝，再是犹豫
然后尝试接受
在一次次的磨合适应之后
他们终于成为彼此的一部分
○窗户
能够进来的，都难以触摸
比如光，比如风
以及一些喧哗与静谧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但与你无关
想打破与世界的阻隔
你必须接受，意想不到的遭遇
可能是夜莺，也可能是蝙蝠
还可能是，一颗从枪膛里
射出的子弹
你最终还是关上了窗户
在不确定的自由与不自由的禁锢之间
你选择了后者 |
发表于 2020-1-3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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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4 20:21
楼主
发表于 2020-1-5 11:54
问好凡人老师。昨日得见崔岩兄。一再提起老师。今特进群看望兄长。白夜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