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木者
公元七世纪
一个壮年的伐木者
在高加索森林的边缘
失踪。有人最后一次见到他
是在清晨的村口
他和他的马车
正踏着泥泞向村外驶去
他俩还打了招呼
开了两句玩笑
他身边横放着一把
闪着寒光的木柄斧头
在接下来的三天
人们搜索了附近的区域
没有任何迹象和线索
三十年过后，一个冬天的下午
失踪的伐木者
驾着马车回来了
车上装满了他砍伐的木头
有人问他这些年去哪儿啦
他双手一摊，耸耸肩
他说他不过是刚去镇上
喝了几杯烈性酒
石器时代的日记
今天，我们将对那头熊
发起最后的攻击
我们追踪它已经七天了
它被族长射伤后逃逸
流血不止。它的顽强
让它快要翻过这座森林
但是，它每天的行程
已经越来越短
如果我们成功，这将是
部落首次捕获到大型动物
今年冬天，妇女和儿童
就不缺食物了
平时，我们只能打一些
山鸡、鸟雀、野兔
用树枝在水中
叉到几条蠢笨的鱼
运气好的时候会遇上麂子
上天赐予我们这头熊
我们不会放过
我要亲自将我的石制匕首
刺进它的喉咙
流弹
这的确是一颗流弹
不知来自于敌方
还是我方中谁的枪口
也许它还会在空中
因碰到什么而转几个弯
然后击中
最为倒霉的那一个
这样的流弹
在阵地战中颇为常见
飞来飞去的弹头
难免有相撞的时候
或者瞄准某人射出的子弹
却被突然出现
的另一个人所劫道
劫道者当然不知道自己的遭遇
射杀者也不知道
射出去的子弹最后是怎样的结果
大量的流弹
就是这样产生的
因此，并不是所谓的
冤有头债有主
很多时候
的冤头债主其实是难以找到的
树叶与词
作为一棵树的表达
树叶是它拥有的词汇
一棵树使用的词汇
不会比我一生认识的词汇要少
我终于明白一些树叶会在风中飘落
而另一些会暂时留下来
这是一棵树对季节的建构
或解构，或赞美、辩解与否定
春天出现的一片树叶
与深秋里金黄的那一片
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但它所承载的象征与隐喻
在方向上却迥然背离
就像象征不仅仅是一个诗学的问题
树叶也不只属于它的母体
把握好一片树叶的语境
如同顺利地展现一种张力
这让我想起处理生活的方式
谁能说不是如此
我说的是如此相同
又如此相异
我说的不是石头
如果我们只关注一块石头
石头的确复活了
但它背后的另一块石头
却消弭在失去隐喻的言语中
呈现当然是必要的
但不应该是唯一而独尊的王
一大片阳光从天而降
真正落在地面的
也只有几块形状各异的光斑
有多少块潮润的泥土
可以幸运地躺在这些光斑之中
越高的事物离太阳越近
哪怕一棵草的草尖
也要高于滋养它的根部
对于这种无可争辩的事实
我更要警惕
意义缺失之后的主体
我怀疑一个词孤立的存在
即使在大量的使用和吹捧下
及物是必须的
但晦涩的及物却是危险的
作为一种符号
也有根基，也有人类创造它
最初的功用与动机
个人诗学
我常年醉心于
打磨一件称心的器物
在石器时代
我在水中将任意一块石头
尽量打磨得圆润
而在青铜时代
火中浇铸的
一定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这样，我在自身的进化过程中
同时拥有的两件工具
仿佛思想与感知这两种方式
也包括生成这两种方式
的详细过程
因此，一首诗的领域
四通八达，每一道木门
都可以通往对话达成平等关系
复制与再生产必须避免
一件公共事件的发生
如果只是一次发生
而疏漏了上苍与想象力的撞击
那么我将拒绝
即使是众生的实证性语义
怎样的坚持
我一直坚信祖先
就在石头里
而不是在松软的泥土中
因为他们的肋骨
从诞生开始就不只是坚硬
神话与传说在成长的过程中
逐渐变为真实
想象的真实
比真实的真实更重要
我们生活的空间
与祖先生活的空间并无二致
精神谱系的一脉相承
需要我们牢记
崇高的想象力与权谋的意识
是千年来家族反抗的决心
谁来唤醒我们
在物欲如山洪倾斜而下
的摇摇欲坠的废墟
坚持在词语中栽种土豆与玉米
向更加遥远的古代眺望
只要看见那条起伏的河流
奔流不息，一泻千里
七月的一天
外面骄阳似火
走着那么多
不得不在烈日下走着的人
透过冷气室的玻璃窗
从十八楼向下俯看
地铁口吐出的人潮
比想象的要多
稍远一点的建筑工地上
两只汽锤，一上一下
轰隆隆地敲击大地
空气也被震颤得发抖
七月流火，乌云
停留于城市之外的天空
迟迟不肯入城
大面积的雨都落在周边的山里了
人们挣扎在三十九度
以上的控制之下
象一条条缺氧的鱼
竭力浮出水面
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来自高温与生活的压力
一只乌鸦飞来南方
一只乌鸦飞来南方
南方的人们聚集在村头
他们紧张的面孔
令河里的水流得更响
也就是一只乌鸦
而不是，黑压压的一群乌鸦
村长将手中的权杖跺了跺
乌鸦若无其事
有人想起前些天
一个货郎摔倒在水田里
挑子散落一地，扁担从中断裂
货郎至今还躺在公社医院
人们围着乌鸦双手合十
乌鸦并不离开，它仰天鸣叫
一个穿红色上衣的小女孩
拾起一块石头，向它掷过去
乌鸦险些被击中。它惊飞了
小女孩的母亲惶恐不安
她并未想到，她的女儿十多年后
成为村里的第一个读书人
怀疑论
怎样的一棵树才会被选中
从森林里走出来
成为客厅或卧室的一套家俱
比如我的红木沙发
是不是小时候见过的一棵树
追随而来的结果
一个人与一棵树也许存在
一种阴差阳错的缘份
就象一首诗的诞生，不是偶然
一位朋友送我一件古玩
供于博古架。父亲说
它多么象年轻时扔掉的一块石头
也许世间的一切都有所纠缠
我们后半生的相遇
大概是前半生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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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9 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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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9 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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