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暮,诗未成(四首)
诗/熊林清
悼一棵银杏树
这些年,它爱过,恨过
但现在它终于轻松了
最沉重的,莫过于举着那个鸟窝
像举着一枚太阳
在风雨里战战兢兢
等着那对被浇了个透心凉的斑鸠
最痛苦的,莫过于借出半个身子
让一群白蚁营建宫殿
用骨髓饲养出异族王国的兴盛
歌舞升平中谁知道只有它在苦撑危局
有人来过,扶着肩头
多想送他一袭恋人般的芳芬
有人在树下晨读,被红蚁蛰痛
赶紧送他一滴甜蜜的鸟鸣
这是二月刚开始的清晨
第一阵春雨夹着的风有些刚劲
仿佛梦里打了一个趔趄
卸下一生负重,去拥抱脚下的土地
整个上午,我都沉浸在
雨中传来的斑鸠的长鸣中
忘了树边伸向丛林的小路
山林
闲坐山中,他的一天
就那样晦明不定地过去了
一片树叶刚好为他遮住了阳光
另一片叶尖上的冷露
也同时惊醒他的眼睛,让他看到
一匹蚂蚁正从他的脚踝处向上攀登
起云了,布谷在云端里叫了一个上午
时远时近的阴影在他周围
他不清楚还有哪些人在忙着攀爬
盲目,但又不肯放弃,被风吹送
直到炊烟散入林间,模糊了鸟鸣
黄昏,带着迷离的目光
他重新回到人间
昨天的桃花在檐下依旧灿烂
山巅上的春天
三月了,那些狗没日没夜地叫
让村庄也有了些人间的喧嚣
有些人短暂离去,然后回来
酣眠花间,再也不管春日苦短夜长梦多
雪一阵一阵飘落
从腊月的云端到今天的李树
桃树上的则夹着淡淡的血痕
冬天的树下,曾靠着咳嗽的母亲
有的人真的离开了
山路毁弃,剩下那些桃李孤立在野草间
只有一地坚硬的果核被雨雪洗净
在泥土上缓缓咧开嘴巴
是时候了,让我们来听听
这深藏在云巅的春天
竟也有异于人间的喧嚣
废墟
像楔子,直戳在荒野
那座殿堂已坚持了十年
主人就是不从地平线上出现
“你——归呀,你归呀!”
那些阳雀把巢安在窗台上
然后站在屋脊上日夜叫唤
原野上,每一朵刺玫花都在按时绽放
每一棵枫树都会用红叶标识秋天
那些叶片已经填满所有的瓦楞
一定还有灵魂在房间里生生不息
看吧,那些小草从瓦缝里探出的头
仍在春风里昂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