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诗歌走向大众
——李汉超诗评印象
黎修彦
2013年春天,我收到李汉超寄来的第一本诗评集《诗海逐浪——中国当代精美诗歌赏析》,前不久,我又收到他寄来的第二本诗评集《静下心来读好诗——当代华文精美诗歌欣赏》。一个教语文的老师,却评上了活动课的特级教师,这多少有点让我意外;一个一本接一本地出版诗集的“歌者”,却又一本接一本地出版“诗评”,这更是让我感到意外——他是怎样在频繁地转换自己的思维方式,在一个个不熟悉的领域获得灵感并取得成功?
让我感到意外并为之慨叹的这位“歌者”叫李汉超,出版诗集五本,其他三本,诗评集两本,在国内媒体发表诗评文章100多篇。而笔者的这一篇“为之慨叹”的文章,正是他准备出版的第三本诗评集的“内容”之一。
最初阅读李汉超的诗评是2005年上半年,我的一本小集子要付梓,请他写一个序言,目的是让他在笔者“我”的脸上贴贴金。几天功夫,他的序言《为诗亏一辈子》的文字就传给了我。其中,他选取一首短诗《垂钓》进行“剖析”——我知道,这是评论文字从细部着笔的老套路——没想到这个老套路居然影响到他后来的诗评模式和风格!
浏览李汉超的诗评,对象大都是10行以上、20行以内的短诗,而且都是采用“扫描式”评析,亦即对评论客体一段一段地分析,在收束处高屋建瓴地“点睛”。看这一篇《王单单:堆出我深切的怀念》的局部:
全诗15行,分为三节。第一节,堆雪人以怀念父亲。冬天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寒风凛冽,大雪纷飞,诗人多么想回到童年时代,多么想在父亲的带领下在雪地里堆雪人,享受父爱,享受童年的快乐。然而雪花依旧,物是人非,父亲已离开人世。面对漫天飞舞的雪花,诗人回首往事,想起父亲,就想“照着父亲生前的样子/堆一个雪人”,以堆雪人的方式来怀念父亲。诗的开头一行“流水的骨骼,雨的肉身”,意即父亲的骨肉是由雨水构成的,质地普通而晶莹,既能唤起读者的想象,又呈现奇崛突兀之美。
第二节,堆父亲以回忆他苦难的一生。父亲生前俨然一个雪人,雨水的骨肉,晶莹的心,是一位善良之人。可父亲的一生是苦难的,诗人要“堆他的心,堆他的肝/堆他融化之前苦不堪言的一生”。接着,诗人用“如果……就……并……”的假设复合句式,委婉曲折地写出了父亲的“卑贱、胆怯,以及命中的劫数”和手的“残损”,简要勾勒了父亲的苦难和卑贱。人死不能复生,死去的父亲不可能复活,所以,诗人一旦想起父亲就只能够泪流满面,父亲的苦难和卑贱是堆不出来的,诗人只能够用泪水来冲淡它们。生死两隔,父亲的人生不能重复,诗人的泪水也不能停止,对父亲的怀念却是深切和深刻的。
第三节,堆疼痛以怕父亲消散得无影无踪。父亲离世,诗人疼痛;父亲带着“卑贱和胆怯”离世,诗人的内心更加疼痛。“但是”一转,引出“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痛一回”的原因:“我怕看见/大风吹散他时/天空中飘着红色的雪”。这一句表面上是说诗人惧怕大风把用雪堆成的“父亲”吹倒、吹散了,实际上是说自己更怕时光让父亲在心目中消逝得不留痕迹。雪不可能是红色的,诗人用“红色的雪”这一反常现象,写出苍天的疼痛,映衬诗人的疼痛:卑贱的生命是不能忘却的。这一隐喻,使对一个小人物的怀念更具有人性的意义和深度。
李汉超在该篇文章后面对王单单的那一首诗乃至王单单的整个诗歌进行了总体的评价:
王单单诗龄不长,但对诗歌写作有着独特而深刻的感悟:“写诗是朝着身体内部的一次蹦极,语言像一根富有韧性与弹力的橡皮绳,它系在写作者的身上,从灵魂纵身跃起的那一秒开始,写作者本身就已开始了一场关于词语的刺激性冒险体验。”这种刺激性冒险体现在对语言张力的极限挑战、对语法规则的主动挑衅、对诗歌核心的无限靠近、对诗歌边界的自觉拓展之中。诗歌语言至关重要,诗人需要借助语言的光辉,先照亮自己的内心,再照亮读者的心灵。
我曾就这样的演绎模式与他讨论:为什么不换一个模式,或者说多用几种模式?面对我的质疑,他的回答很直接:我的所谓“诗评”,不如说是“诗赏”!
这是在2010年的时候,我主持的《高中生学习》杂志开设了一个“诗海拾贝”的专栏,目的是通过介绍一位当代诗人的诗作,让高中生了解当代诗歌的一些概貌,通过读新诗,激发高中生对阅读的热爱,对文学和写作的兴趣——另外,还有一个隐含的目的——就是让其与高考作文“挂上”去。栏目设置好了,责任编辑问我“找谁写第一篇”,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应城李汉超!”李汉超出版第一本诗评集时在文中回忆:“从那以后,我的诗评文字一发不可收!”后来,《高中生学习》杂志的“诗海拾贝”几乎成为李汉超的专栏,而多产的李汉超居然做起了“私活”:《中学语文》《诗歌周刊》《中国乡土诗人》等纷纷发表他的诗评。
回到我的“质疑”上来。李汉超说,当代中学生的阅读范围太窄,现代诗歌除了教材上的那几篇早期的现代诗歌,学生基本上没有读其他的诗歌作品。面对一首首产生于新世纪的诗歌,学生根本读不懂——不光中学生,连他们的老师也读不懂,甚至是有很高学历的人(这是不是有点极端)——不这样逐段解读能行吗?这也许是李汉超定义自己作品为“诗赏”的初衷吧。
李汉超这样辩解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1985年我们读水货大学在寝室读北岛《触电》时相互争论的情景。《触电》是这样演绎的:
我曾和一个无形的人/握手,一声惨叫/我的手被烫伤/留下了烙印//当我和那些有形的人/握手,一声惨叫/它们的手被烫伤/留下了烙印//我不敢再和别人握手/总把手藏在背后/可当我祈祷/上苍,双手合十/一声惨叫/在我的内心深处/留下了烙印
老实说,我、李汉超、陈怀文,当时像猜哑谜一样,各执己见,互不相让。其实这根本就不是一首朦胧诗,若干年后,当我们回味那段荒谬的历史,我们会理解诗人在信仰和信任突然坍塌后的绝望,便深感诗歌的“赏析”之于正在通过阅读往上走的年轻人尤其是中学生的重要。
正是这个重要性,李汉超在选取赏析对象时十分地谨慎,或者说过分地强调。我们看看他近期写的诗评中的原作:《乔书彦:对农民工的悲悯书写》《王学忠:雾霾扬起的悲哀与愤怒》《阎志:珍贵的灵魂不需要安慰》《宫白云:你眼中的泪为谁而倾》……无论是悲悯于农民工,还是愤怒于雾霾;无论是慨叹珍贵的灵魂,还是关照倾泻的的眼泪,李汉超关注着这个社会需要关爱的那一拨,体恤着这个节点需要体谅的那一群——这是一个作为诗人的诗评家的良心,也是一个诗歌启蒙者对新时代文化传承的使命。
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从先民留在《诗经》的咏叹,到唐宋对诗词的高扬,我们滋养在长短句的韵律里,从而丰富了中国文学的张力,铺排了汉语的多彩多姿。当媒介的不断升级,当阅读呈现多样化的趋势已不可改变,当现代诗歌成为小众而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李汉超的新诗赏析何尝不是一个对新诗的“抢救工程”,何尝不是一个高举振兴新诗大旗的创举?
庚子年夏至日于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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