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发(1900-1976)本名李淑良,笔名金发,广东梅县人。著有诗集《微雨》、《食客与凶手》等多种。
弃妇
长发披遍我两眼之前
遂隔断了一切羞恶之疾视,
与鲜血之急流,枯骨之沉睡。
黑夜与蚁虫联步徐来,
越此短墙之角,
狂呼在我清白之耳后,
如荒野狂风怒号:
战栗了无数游牧。
靠一根草儿,与上帝之灵往返在空谷里。
我的哀戚唯游蜂之脑能深印着;
或与山泉长泻在悬崖,
然后随红叶而俱去。
弃妇之隐忧堆积在动作上,
夕阳之火不能把时间之烦闷
化成灰烬,从烟突里飞去,
长染在游鸦之羽,
将同栖止于海啸之石上,
静听舟子之歌。
衰老的裙裾发出哀吟,
徜徉在丘墓之侧,
永无热泪,
点滴在草地
为世界之装饰。
赏析:
这首诗选自李金发在国内出版的第一部诗集《微雨》,也是诗人象征主义诗歌的代表作之一。作为中国象征主义诗歌第一人,李金发认为“诗之需要image(形象,象征)犹人身之需要血液”。他在早期的诗歌作品中,创造了大量的象征性意象,诗的意蕴因此而曲折隐晦。
《弃妇》写的是一位被遗弃的妇女,所感受到的种种悲哀之情。弃妇诗是我国古代诗歌中常见的类型,《诗经》里就有大量表现弃妇哀怨的诗句,如“不念昔者,伊余来塈”(《邶风·谷风》),“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卫风·氓》),“无我恶兮,不寁故也”(《郑风·遵大路》)等等。《弃妇》不是单纯的感情宣泄,而是通过各种意象的描绘和象征手法的运用,将这种哀怨之情表现到了极致。
诗的第一节,写弃妇遭弃之后的悲惨情景:长发不再梳洗,而如鬼魅般披于眼前,遮住颜面。弃妇不愿看到他人充满嘲讽的目光,只有将自己封闭,将自己的生活与外界隔离。而后蚊虫越过短墙的侵扰,不仅体现出弃妇生活的艰辛,更是象征着前文“羞恶之疾视”:众人对弃妇的恶意指责与议论。
第二节,弃妇在这样的生活里,倍感孤单与无助。她彷徨地向上帝求救,向草儿祈祷,然而这份求救却是哀戚的,无法被世人所理解。即使全知全能的上帝,也无法理解弃妇的苦衷,于是弃妇的悲哀只能深印于游峰之脑,随山泉红叶,长泻山崖。“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水面漂泊的浮萍红叶,常常被视为人生漂泊、无处寄托的象征。红叶随山泉而去,象征着弃妇的生活,如红叶落水,无所归依。
在第三节里,弃妇渴望让自己的烦闷化成灰烬染在游鸦之羽,栖止于海礁上,静听舟子之歌,只是这样的愿望却没有办法实现。于是在最后一节,我们看到弃妇徜徉于墓地,在自己的坟茔前徘徊,人已老去,泪已流干,在孤独、寂寞与痛苦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死亡与绝望的心情在这一刻融为一体,诗人通过几个特定意象如游鸦、裙裾、丘墓等,渲染出一种沉重而绝望的气氛。
《弃妇》通过大量的象征,将弃妇的愁苦具象化。全诗意象奇特,想象丰富,为当时的中国诗人所少有。李建吾曾称赞说:“李金发对新诗最大的贡献是意象的创造。”可谓中的之语。(老刘tdrh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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