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看到博友一篇叫作《早悟兰因》的文章,不觉让我又一次想起京剧《锁麟囊》这出戏来。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
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可怜我平地里遭此贫困,我的儿啊,把麟儿误作了自己的宁馨……
十五年前(我于1993年首次完整看《锁麟囊》)初听这段幽咽凄美的唱词时,我当即便被那种哀怨绵长、若断若续、跌宕起伏而又极富张力和穿透力的行腔折服了。天底下竟还会有如此撩人心弦、让人荡气回肠的音腔!我由此深深喜欢上了程派京戏。
时至今日,这部戏不知看过和听过多少遍,对其中韵味逐渐有了较深的理解。有人说,有着欢乐团圆结局的《锁麟囊》是程派剧作中的另类。我想,这是就此剧的整体剧情和擅长表现悲剧色彩的程派戏总体特点而言的,但是,我宁愿认为这只是问题的表象,骨子里,我还是认为《锁麟囊》是一部带有很大悲情色彩的典型的程派戏。 《锁麟囊》及程派京戏印象小记
我的这种说法是有根据的。在《锁麟囊》全剧(可粗略分为选囊、避雨、遇灾、花园、相认、团圆)六部分中,以经典的“春秋亭”起首的避雨部分以及同样是西皮二六和流水唱腔为主的团圆部份尽管是最受欢迎并广为传唱的(其中自然不乏程派独特唱腔的因素),但也仅仅是停留于视听层面的传唱而已,并未能真正意义上的撩人心弦。相比而言,“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二黄慢板)的花园部分,和“当日里好风光忽觉转变”(西皮原板)的相认部分,则字字珠玑,充满了悲凉的凄美,恰是震撼人心的精华所在。
现在真不好说是哀怨、凄美的悲情成分成就了程派艺术的幽咽婉转,还是程派固有的幽咽婉转铸就了程派艺术在表现悲情戏目上的巨大成功。但是,有一点可以基本确定,程派艺术的几乎全部精华要素在《锁麟囊》一剧中尽得体显,并使之最终成为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经典名剧(不惟对程派而言,包括对所有的京剧艺术。作为晚辈,程砚秋先生在1923年的上海滩能最终凭借此剧而与老师梅兰芳一决高低而难分胜负,本身已很能说明问题)。
平心而论,程派唱腔擅长表现悲苦人生的特点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它的题材(远不及梅派那样题材广阔),但我并不认为这是其缺点,即便是缺点,也是欲罢不能的缺点。这首先在于这个悲苦的价值,记得叔本华的一句名言:“在这个世界中,惟有痛苦才是唯一真实的东西,而幸福不过是痛苦暂时的缺乏。”即令你十分讨厌叔本华这种悲观言论,但悲苦之于人生的意义及内在联系却是事实。悲苦使人深刻,因为由此可以触及真正意义的生命!惟其如此,当有人说以《锁麟囊》为代表的程派艺术似乎更能体现一种深层的文化意蕴时,我倒反觉得这是一种难得的真知灼见了。
现在《锁麟囊》仍在而且必将继续在不断上演。聆听那如泣如诉、凄婉跌宕的唱腔,甚至仅仅是默诵那抑扬错落、疾徐有致的戏词(这要归功于其剧作者翁偶虹先生对唱词反复推敲,及大胆使用长短句的创新结果),我会不自觉为其内在的幽雅和凄美所深深折服。然而,欣慰之余,我又会禁不住感叹:在京剧艺术被日渐冷落之时,我们拿什么去超越《锁麟囊》?遍观周围,除了一个孤独寂廖的白燕升外,又有多少人肯为京剧(乃至整个戏曲)事业由衷地奉献一片爱心,从而为其撑起一片令人欣慰的蓝天呢?难!难!难!
2008-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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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麟囊》剧情简介】富贵小姐薛湘灵出嫁途中,在春秋亭避雨,遇到素昧平生贫寒女子赵守贞因无嫁妆而啼哭,薛湘灵将自己的嫁妆“锁麟囊”及其中珍宝悉数相赠。后来洪水天灾,薛湘灵落魄成为赵守贞家的佣人,在得知薛湘灵乃昔日赠囊之人后赵守贞感恩图报,与薛湘灵共结金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