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旦2020年12月诗选
▎回归
一束光在书架上晃一下
就不见了。离开太阳的光
是不是孤独的？每一本
文学上几乎都写下太阳
那些注定孤独的写作者
是否给每一束来自天上的光
都虚构了回归？让孤独
回归孤独？还是让燃烧回归燃烧
有一些孤独与燃烧早已
不可分开，有一些回归
更像对庞大虚构的虚构
2020-12-16
▎一匹马发现了它的仇人
一匹马发现了它的仇人
它先看见仇人的眼睛
有人习惯于把这个时间叫做黎明
别管叫它什么
它把一个仅有一只眼的人
衬托得更加凶猛
一匹马的仇人是独眼龙
独眼龙迎面飞来
独眼龙和一匹马都在飞
一匹马真想长出手来
最好左右两侧各长出两只手或更多的手
一只手拿一把手枪
一匹马并不知道
手枪的子弹打向火车
什么作用也没有
一匹马飞跑在铁路上
2020-12-17
▎深夜醒来
深夜醒来，浑身大汗。已冒出的汗在滑动
正往外冒的汗，在抓紧时间
这是冬季，为什么我又一次
返回夏日那个特别闷热的星空
激情减少的人，也尽量减少使用设问与反问
我早就开始减少了，有时还刻意为之
2020-12-7
▎鸟群上升
最近的最上方的天空
显然更有利于吸引鸟群
可垂直的上升从未出现
有时飞往东南，有时飞往西北
有时飞往西北又拐往西南
不像我一年级时走向学校
倒像一群逃窜者一回回演练
如何集体逃出生活的中心
在这里我是不是可以说出
一个秘密：它就是上升的倾斜度
多年来鸟群的翅膀和腹部
反复把它擦亮。今年重要
我承认今年我看见的更多
2020-12-19
▎鞋子并不是用来走路的
鞋子并不是用来走路的
而是用来休息的
人累了就双脚站进一只鞋子里
然后缩小身子
整个身子缩小到
比一只脚还小
然后将另一只鞋子
拿起来盖上面
这样人就可以睡在鞋子里休息了
休息就是做梦
有谁知道鞋子
最初是用来做梦的吗
2020-12-17
▎冬天的大地空空荡荡
草叶和玉米是大地放射的光
它们本身也放射光
其它的光照在这些光上
冬天的大地空空荡荡
这些交相辉映的光已经减少了很多
草叶和玉米都死了
很少的死后还站立着
它们还放射着光
只是与夏季来临时的光大不一样
一棵又高又瘦的玉米
站在土坡朝阳的一面
我走过去陪它站了一会儿
然后像抱住一个人将它抱进怀里
这就是抒情吧
看见其他人这样
我会感到可笑
什么意义也没有
2020-12-17
▎海明威建议他儿子永远也不要娶好几个老婆
海明威建议他儿子
永远也不要娶好几个老婆
海明威没说明白
不要同时娶好几个
还是不要先后娶好几个
先娶的一个
离婚了或去世了
不可以再娶吗
海明威也没说明白
好几个是几个
我也不知道好几个是几个
百度上有人说
好几个一般指
三个以上六个以下
就是说不包括
四个以下五个以上
2020-12-5
▎2020年的最后一首诗
一个人死了，并不妨碍一年的结束
就是很多人成为尸体了，也不会有什么妨碍
既不会让这结束提前，也不会推迟
可今年，额外的死亡总不厌其烦地增加
不可能不妨碍这一首诗。这是今年最后一首诗
它注定经过一具又一具尸体。不是谁
让它这样，是它自己。它缓慢地移动
有时还被尸体成群结队地拦住。尸体不说话
它也不说。尸体想大哭一场，它也想
尸体想干什么，它就想干什么。只是想一想而已
年老的尸体，年轻的尸体，年幼的尸体
尸体里还有尸体，那深深暗藏着的太小的尸体
还来不及成为一具称得上尸体的尸体
其忧郁与梦想永不为人知。吹哨人的尸体
必须尽可能远离公众带有激情的政治
对他们解剖的重点是眼睛？口腔还是肺
解剖的动作，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
以恰到好处地释放多余的危险或者慈悲
首先他们的哨声是多余的——这样说
有谁反对吗？还是首先，他们的勇气是多余的
——这样说，有谁不承认吗？还是首先
他们的生命也是多余的，终于成为尸体
更多的尸体无需解剖，最好尽快埋掉
这首诗有可能成为冰块。多一具尸体必然少一分热量
再也走不动了。泪水只会增加它的沉重
2020-12-25
▎美国的意义
没有美国
世界只是一个世界而已
有了美国
世界才看起来
像一个江湖
2020-12-23
▎怎样的死才是好死
公元前500年前后
东方和西方
诞生了各自的圣人
中国诞生了孔子
希腊诞生了苏格拉底
对圣人们
为什么诞生于同一个时期
我不感兴趣
我感兴趣他们
各是怎样死的
众所周知
孔子是病死的
临死还唱了一支歌
“太山坏乎
梁柱摧乎
哲人萎乎”
而苏格拉底
是被雅典法庭
以不敬神
和败坏青年等罪名
处以死刑
从容服下
毒药毒死的
2020-12-21
▎隐身诗人负罪爬行谈价格
负罪爬行问，嫖娼为什么涨价了
他的问题一般由他本人回答
他回答说：“生意做不大管得又严
又是刚需，搞一个算一个”
昨晚在南万达，与朋友吃火锅
谈到宗教上的因果之类
负罪爬行说的正是因果
想起这些，再看负罪爬行的名字
发现十分接近外来宗教
而一些土生土长的宗教
与负罪爬行显示的字面意义关系不大
它们对嫖娼持什么态度呢
如果不反对，应该也涉及
以上因果：可能导致涨价
2020-12-3
▎从社会进步的角度考察中国文人之自杀
自杀并不容易
不是不容易下决心
而是不容易死掉
明朝大画家徐渭
一连自杀九回都不成功
一回比一回激进
一回是以利斧劈自己的脑袋
“血流满面头骨皆折”
然而还是没有死掉
一回是以一根长约三寸
的铁钉刺入左耳
然后侧着身子躺倒于岩石
左耳朝下以头为锤
一次次往岩石上狠砸
铁钉全部砸入脑袋
居然还是没有死掉
那年头真是太落后了
没有电没有火车
没有手枪没有摩天大楼
自杀之难可想而知
徐渭最后还是穷死的
2020-12-1
▎朗诵
一只小鸟在我站得
离窗口很近时
紧贴着窗口飞过
只隔一层玻璃
不知道它看见我吗
就是看见
它也不可能知道
我在想什么
我在想杏园浴池的老板
为何每天早晨
雷打不动
身子坐得直直地
朗诵佛经
顾客们一件件脱衣服
或穿衣服
他一声声朗诵
赤条条的顾客走来走去
他看也不看
只是不停地朗诵
2020-12-8
▎朝气蓬勃
最喜欢飞起来的青年你见过吗
最离不开草叶
和露水的青年你见过吗
不飞时就跳跃着行走
日夜不停地穿越在大地上
这样的青年你见过了吗
别以为我说的是几个青年
我是在说一个青年
别以为我说的是人类
我是在说一个属于鸟类的青年
2020-12-16
▎在水泥厂
我想起我住的小区
从内部至其周围
每条路都是水泥的
马群跑过不会留下蹄印
虽然从没看见
有马跑过这些水泥路
我还是想起了马
那一刻没想起狗
还想起什么呢
还想起水泥路是一个麻木不仁的事物
无论美好的时代
还是糟糕的时代
都存在并且需要
麻木不仁的事物
2020-12-9
▎凌晨两点左右，我在心里写下三首诗
凌晨两点左右，我在心里写下三首诗
早餐后把它们往电脑上转移，却转移不出来
是我忘了？还是它们不愿意出来
用双手我噼里啪啦地拍打上半身
拍打胸口时用的力大一些，终于拍打出一句
总共三首诗，居然才拍打出一句
2020-12-2
▎暗示，或对拜登汉译名字的解读
现在，拜登冒了出来。其实早就冒出来了
冒出来之后，必须再冒出来
拜登是从他的国家冒出来的
也是从他的名字进入汉语后形成的暗示冒出来的
英译汉形成的暗示，尤其不可忽视
能把一个特不靠谱的家伙拉下马的人
如果说一点儿暗示也没有，反而加深了暗示
真够深的，深到深深的海底
2011年5月2日，美军卡尔·文森号航母
将拉登包裹着白布的尸体运至
阿拉伯海北部水深之处，牧师按照阿拉伯习俗
念悼词保佑拉登上天堂之后
美国大兵将拉登的尸体沉入海底
尸体上加了重物。美军的潜艇早已停在水下观看
当然不是看拉登有没有可能复活
潜艇里的眼睛，更不可能看见拜登
汉语却可以看见美军看不见的
从拉登到拜登不可能不存在关联
这不是说恐怖主义之后还是恐怖主义
如此明了还叫暗示吗？也不是说
恐怖主义之后，再也没有恐怖主义
2020-12-16
▎11月23日从外地返回
出了高铁站，看见正在下雪
离开时的阳光和微风没有了
缩着脖子，我好像又进入一个外地
一个农民，也是从外地返回
在与出租车司机交谈着费用
他的穿戴，表明他外出时的天气更加暖和
2020-11-28
▎养老院公共厕所旧址上的两个半圆
养老院西北角有一个很大的公共厕所
男厕所在西边，女厕所在更西边
由于不常用，给人的感觉空荡荡的
半年前，公共厕所拆除了
那里更显得空荡荡的，连一棵树也没有
现在是下午，一些老男人站在
厕所旧址上说着什么，站成两个半圆
勉强也可以看成一个完整的圆
南北相对的地方，各有一个空位
从左向右一个挨一个轮着发言
轮到两个空位时，不知道发言继续下去还是停下来
最西边的一个人这时正在发言
太阳照在他的屁股和驼起的后背上
2020-11-4
▎以前我总是抱怨时代变化太慢
以前我总是抱怨时代变化太慢
现在看来，不仅不慢
简直可以说太快了
其实时代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这就是一个逼迫过程
时代逼迫我改变对它
不尊重或者轻慢的态度
为形容一下，本想说
一朵花该怎样打开还是怎样打开
事实上，时代与任何
一朵花的打开完全不同
对时代尊重还包括
不要随便拿时代与其它东西相比
2020-11-28
▎联想的产生
正在考虑坐什么时间的高铁前往合肥
脑海里跳出王贞仪这个名字
她喜欢数学，并写下专著
她喜欢的数学知识可以用在制造高铁上
（是这一点产生了联想吗）
她还喜欢星空，并写下月食解
这是一个古代女子，死时才29岁
2020-11-28
▎最好的比喻
可以把诗歌看作一门手艺
就像一匹母马生下小马
“母马连手也没有
它的生育怎么能算手艺”
这是一个不准确的比喻
也是最好的比喻
因其不准确，而显得最好
2020-11-29
▎一个真正的瘦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天气又冷一些
我加了一件毛衣
那些比我瘦的人
可以多加一件
可我遇见的几个瘦子
比我穿的还少
他们是真正的瘦子
还是虚假的瘦子
一个女瘦子穿得更少
2020-11-29
▎关于哲学家的胖与瘦在北京评论留言上与红月交谈
红月说，不思者，心宽体胖
我问，哲学家是不是都比较瘦
红月说，哲学家只有苏格拉底微胖
据说那是怕老婆的缘故
我问，怕老婆怎么能导致发胖呢
天天提心吊胆，应该瘦才对
2020-11-30
▎以我的体验去想象那些树
那些树对自己的叶子哗哗地往下落不可能一无所知
而它的叶子悄悄地在把颜色
变得适合落下来，它并不一定知道
我的白发是怎么白的我就不知道
以我的体验去想象那些树是可以的吧
2020-11-30
▎爱情早已破烂
无数冲锋枪
同时朝爱情扫射
这是电影上
爱情早已破烂
在小说上
爱情也是破烂的
完美的爱情
好像只存在于诗歌上
古代如此
今天依然如此
这不过因为
诗人更加无能
或者无耻
就像一代代混蛋
2020-12-2
▎加入负罪爬行和马包对脸与屁股的思考
负罪爬行和马包
对脸与屁股的思考
事实上就是
对屁股与脸的思考
我这样说一下
是不是等于
加入了他们的思考
我想应该等于
你读到我写的这些
你应该也等于
加入了他们的思考
不加入不行
脸和屁股席卷一切
2020-12-9
▎从根本上不愿意承认存在这么一个怪人
我一直怀疑
上帝的存在
也不是怀疑
是从根本上
不愿意承认
世界上存在
这么一个怪人
2020-12-4
▎只准喜欢一个
你喜欢没有星星的夜
还是喜欢没有太阳的白天
二者之中只准喜欢一个
你喜欢有星星的夜
还是喜欢有太阳的白天
也是二者之中只准喜欢一个
同样的，以下也是
二者之中只准喜欢一个
你喜欢有星星的夜
还是喜欢没有太阳的白天
你喜欢没有星星的夜
还是喜欢有太阳的白天
2020-11-1
▎读托尼的《学友症》
一个和尚
逼他女友
打掉了
肚里的孩子
这个孩子
是这个和尚
前世的
亲密学友
2020-12-7
▎这一切显得既混乱又有条理
我看见一个人
被汽车撞飞
落下来后打了几个滚
再打几个滚
就滚到我脚边了
他认识我吗
我认识他吗
我伸长脖子想弄明白
他往下落时
用力过猛导致
不好辨认
接着被送往医院
交警跑来跑去
这一切显得
既混乱又有条理
2020-12-9
▎一个诗人死了
昨晚有人告诉我，一个诗人死了
看了看朋友圈，没什么反应
又有一个人，发来一个截图
证明这个诗人真的死了
又去看朋友圈，还是没什么反应
2020-12-6
▎明净和尚
明净和尚赤着脚
一直在庙门外站着
住持多次请他住进房子
他都不同意
有一天他同意了
算起来这一天
是明净和尚在庙前
一连站了整整
三年之后的第一天
没想到走进房子
明净和尚一坐不起
一连坐了整整三年
一天住持说
真累了可以躺下
明净和尚就躺下
没想到一躺
又是一连整整三年
站着的三年
连吃喝拉撒也是站着的
坐着的三年
和躺着的三年
连吃喝拉撒
也是坐着的和躺着的
九华山一共
十五个肉身菩萨
第十四个
是明净和尚
2020-12-10 |
发表于 2020-12-28 09:05
收藏
分享
发表于 2020-12-28 11:02
发表于 2020-12-28 11:4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