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
——致科尔沁沙地上的兴隆洼文化、红山文化以及后世的各类型文化
如果,计划推倒一座房子,
定有一座已经倒掉的房子在不远处等着。
——题记。
譬如:
一、北纬42°附近、东经123°左右,某文某明
爬上一株高树,极高,足够高,高得很,
俯视。
八千年前,部落里的男人,
扭直径6cm的钢筋呈捉鱼的网状,
空心砖堆码在砂壤土下60cm处,
水里混着蚌壳螺壳兽甲和
三天前被戳死的老乙,
石灰催化凝结,坚不可破,
窗,玻璃纤维;门,断桥铝钛合金,
闪烁的霓虹,嗡哼的风铃,碧蓝的泳池,招摇的脊兽与男人的奢想,冒天下之大不韪,娶猪首神为妻妾,你竟……
一只螳螂匍匐于蓼茎,一只母螳螂阴谋与涎水共出,
一片冷月轮圆俱足而险峻,一条河水怒嚎奔腾,
男人躺下身去,见我于树梢儿,对我微笑,
我便豪爽地走过去,摘下玦,取下蚌,挂好骨笛,轻松推下去,
房脊断,柱梁舍,石灰化,玻璃扭,盖住了男人的白骨,
他自喉骨处吹出最后一口气,
科尔沁沙地龙腾虎啸,江翻海倒,遮天蔽日。
我仍坐在那株树上,极高,足够高,高得很。
树下有牵牛花的羁绊向上攀援。
二、北纬42°附近、东经123°左右,某某文明。
爬上一株高树,极高,足够高,高得很,
俯视。
五千年前,那个
吹一支血红口哨的男人。
我不信他会用木头造房,
我不信他会榫卯结构,我不信
他会堆砌歇山,我不信
他会装饰藻井,我不信
他会镂空雕窗,我不信
他会砍倒我居高临下的树,
树干里的木蠹烦躁不安,它听到了斧子的金声玉振,嗅到斧子上的檀香血的气味。
沙地上有鹿的影子,男人便射杀了影子,
沙地上有鸨的叫声,男人便捆绑了叫声,
沙地上有鱼的尸骨,男人便啃食了鱼鲙,
男人的利斧步伐很快,它满血杀机,
然而,男人是这片沙地与矮丘的主人,
他怜悯巨鹿,巨鹿的头堆而成京;
他爱惜大鸨,鸨先生的径骨钻而为笛;
他凝视鱼骨,鱼骨就纹在兽裙上了。
他主宰斧子的走向。
房子里,
暖榻温阳如春博山炉迷离妖娆钧窖哥窖各有乾坤线装书通今博古玉璜玉如意自命不凡。
男人尾巴根上生出玉龙,
男人耳朵根上垂下玉玦,
男人脚根上磨砺出木椟厚茧,
我就努力猜测这厚茧,
聆听这厚茧的读书声,
听不懂语言,我就猜啊;
想不清道理,我就猜啊;
看不见面孔,我就猜啊;
我的欲望来自于猜测不着的敦伦、怯懦、淫躁、痴缠,
一切昭然若揭,即
我与木蠹共同编织利斧的故事。
我泰然自若,轻轻推倒歇山木质榫卯房子,
男人淹没在尘土中,
血红的口哨自尘烟中吹出巨大的土龙卷,一只龙腾空而起,
科尔沁风暴五千年方息。
玉龙挂在我的尾巴根,
玉玦挂在我的耳朵根,
唯独不要那五千年的厚茧。
我坐在那株极高的树上,极高,特别高。
藤萝绞着牵牛花向上攀援。
三、北纬42°附近、东经123°左右,××文明。
极高的树上坐着我或八千年或五千年前的亡魂,特别高的树,很高,极高。
攀援的牵牛花和绞着牵牛花的藤萝飞快生长并传播祭司的流言蜚语震耳欲聋,
定要掩没高树。
并非俯视。
那个描绘在瓷瓶或帛画或象牙或汽车轮船或海报上的男人,
兴建一座形态优美婀娜的房,
以灌木为骨,兽皮结绳,苞茅为衣。
男人斫灌木骨节,也损了石斧;
刺穿皮羽,也折了石针;
盐白的霜,霜白的雪和雪白的盐糊住房子。
榛柴的烟火浸满苞茅缝隙,
榛果在烟火中爆裂与男人骨头在冰达坂下爆裂之声此起彼伏。
建房者模仿的精巧与简约以及猎人虚伪思维的江郎才尽,令
世界沦为市井世侩,令
科尔沁沙地泛起金黄的欲望。
我的恶毒思维在沙丘尖锐的缘线流动。
汽车在沙丘攀爬,飞机折翼于沙,轮船在沙蒿林腐朽,黄花梨木与檀香木在沙中孤独。
我走过去,推,
房子轰然倒地。
男人欲逃离,牵牛花与绞着牵牛花的藤萝覉绊住双腿,
沙地疯涨,牵牛花疯涨,藤萝疯涨,地平线上的太阳被淹没,
那株高树也渐浮渐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