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半桌
1. 一个人死了
三个月后，再没人谈起他
我才意识到
失去了一位朋友
与一种呼吸
我像一辆老货车在高速公路出口
突然停下。又仿佛
从满座的观光大巴下来
独自走入
晒过谷物的偏僻空坝
长长的昨年，长长的秋日白昼
麻雀们跳来跳去
阳光里，有那么多
2. 两个平庸者的诗人生活
腰杆在城市容易酸痛
我难以入睡，依着阳台栏杆
像蜗牛叠聚立交桥阴影
雨水仿佛突然形成
滑过黄葛树叶
渗入了地砖下的泥土
我听见根系的发条松开
执念的指关节在抵达岩石前
不可觉察地耗散
透过岩石，我听见了空旷
我听见漂移的岩石之下
吗啡消散的空旷铺展另一种春日
另一种田野。不会有车辙
我的朋友没有远去
他在缓重的湿气里徘徊
艾草萌发小麦生长
连绵地拍打他的裤管
那个怠惰的山民表情很重
很少，如家畜身上的铁
间或闪烁
他把那些亮捏成渔火和星光
弯着腰，倾斜耳朵
笨拙的出海口
3. 礼物
死去的人有孩子手
拿走我头发上的一缕光
拿走了厂房和牛圈
拆除前的一块钉锈
他有从店铺出来的手
拿走标签上的一个数字
拿走了火车和船舱
行驶中的一丝偏移
他抓住这个世界的缝隙
像水母握着海水
那捆绑过的
他所能描述的海
漂浮着我掰下的雨水
4. 送别
每走一步
海滩就寂静一次
寂静比我们快
到达他最后的描述之地
肺，比寂静快
疏松了死者
与一位生者膝盖的朝向
人潮在我们背后消退
海水涌来
海水无边啊。没有船
我接过他递来的烟
5. 告别的方式
踩着海浪。他扔掉平衡木
他的衣袖紧短，蛛网
从腕关节滑落
暴露了一位秦岭土著的步距
最后的冒险。他要在
最大那只闪蝶失重瞬间
取下它的翅膀
他要用等高线指纹
闭合波浪周期的鼓声，去取
坠入水中的晴朗
闪电和盐里的晴朗
如同一个孩子，必须抓起
最后那只俄罗斯套娃
6. 离岸
把一座山放在海面
他用他的肝脏作燃料
他用掉了血缘
以及地理的肝脏
他把双腿伸出烧空了的身体
伸出更多空洞
他踹，踹自己
踹一只尾随的黑鸟
他踹大陆的睾丸
他舔盐
不像渔民。他仍是一个流氓
7. 在岛上
风，溶化着来处
沉淀出白皮松
和猫头鹰粉末撒上礁石
那不停陈旧的速度
所驮负的方言
一定留存了什么。那重量里
他没去翻找
记忆在坚持，但他没去翻找
阳光下他光着头
他拆草鞋
在大米草和千屈菜长满之前
从脚掌开始拆自己的形状，一层层
合金和青铜
8. 空瓶
我不写“酒”
那个字便拆开钉入
我的十个指头
字，在报复
用最简约的钢琴独奏曲
转动一只瓶子
在海上
朋友耳朵流出的海上
那旋律循环无限接近
永恒
我的朋友熟悉它
他用整个身体
熟悉了它
他不写“酒”
一次次拆开笔画放入
他的肝脏
他转，转动自己
渐渐流空的体腔
像密纹唱盘
耗掉我们
共有的任意方向
使时间成为一个定点
似旋梯
孤立海中
我的朋友，他要用十个音符
拆散台阶
他拆，拆散直到
止痛药的暴力变得光滑
光滑如玻璃蜷曲
如最后一次
与自己对视
他沉了下去，从泡沫海面
沉入鸟影海面
沉入
挥发之相
涟漪反锁了一道门
树冠一样漂走的门
锁住了琴声
和我推开的
拆去了时针的空瓶
我的手指浸入海水
海水平静
那麻醉
冬日晴朗般透明
我感到自己已经年过三百
9. 安详
正午之光滑过天空
像第一次
像每次
每次一样的澄净明亮
空无一物又映照万物
唯一不同
这是他第一次躺在鸟巢
2021.3.4 |
发表于 2021-3-15 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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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5 20: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