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幸运
文/李威
读一组诗，我往往率先
找寻其中写卑微生命的来读
比如写，一只羊
“那不是找你自己吗”
是的，找我自己
如果我找到自己，而这个自己
也是写这首诗的那人自己
就是最大的幸运
稍停，我又说：我写诗不也是如此？
不也是把一个
又一个我
差遣到满世界的话语中去？
每每我一个字、一个字，落笔时
都想起那句话：
我差你们去，如同羊进入狼群（*）
（*语出自圣经：马太福音10:16）
2021/10/20午11:54
我的前生很可能是南郭先生
文/李威
吹奏了多少年的无声
我身边吹出美好声音的人
都化作了满世界飞扬的美好声音
我还站在这儿独奏啊
独奏无声
并且早已把自己独奏成了空无
我一个人站在这儿独奏多么显眼啊
但你们看见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这世界塞得满满当当的美好声音中
一个站着的人
的形状的
漏洞
2021.10.19
梦的样子
文/李威
你指着睡莲对我说：你看
这就是最美的
睡的样子
稍后，你又说：可惜
只看见最美的睡的样子
看不见它的梦的样子
我说：看它的人
就是它的梦的样子
最美在于
它的梦也会做梦
你叫我来看睡莲
不是因为
你说你午睡梦见了睡莲吗
2021/10/20上午9:17
一丝不苟
文/李威
潇潇细雨一首诗《媒体早就死了》
写那个记者坦承
自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是2007年的事
我读到此，说，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媒体就死了
座中一位老兄说：
要看那是2007年几月几日的事
若是10月20日以前
就是十四年前
若是10月20日以后
就不满十四年，而是十三年多
我是搞媒体的
对事实是一丝不苟的
2021/10/20上午9:36
想再到那个遥远的山村去
文/李威
想再到那个遥远的山村去
在那农舍屋檐下坐坐
多年前我们曾在那避过雨
从下午，下到黄昏的雨
是很远，但我还是想去
不是因为想你，这次不是
就是想到那农舍
雨中的屋檐下坐坐
透过雨帘，院坝的积水中
曾有过小鸭游泳
早就不在了——它们有它们的命运
但又会有新的小鸭游泳
仿佛就是当年那几只
仿佛中间不曾有过死，与生
我想到那农舍屋檐下
看看它们，从下午，到黄昏
2021/10/20上午9:03
我想问问他
文/李威
他一路上学舌一些个学者的话对我讲：
这个世界文明进步的标准
是一些霸权订立的
正说着，对路边一位美女定睛看
他边走，边定睛看
我心笑，想问问他
他对美的评判标准
是他爹，还是他生命中某个
极有威势的人
订立的
2021/10/15上午8:46
托谁的福
文/李威
每次去他家帮喂了他收养的流浪猫
坐下歇歇，都会写出满意的诗
托我的福，他说
托流浪猫的福，我说
没有要我们来世上干的事
世上就不会有我们
可是，他说，可是你怎知
那要你干的事
是喂流浪猫，还是写下那些诗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写这首
写了流浪猫也写了写诗的诗
2021.10.19晨8:05
于地铁9号线-机投桥站外
坐标
文/李威
到地铁站台，一列车刚发出
我在空空的站台等下一班
一位美女走来
那么多空着的候车位不选
偏偏选在我身后站
真奇怪。我心说，真奇怪
候车的人越来越多
下一班车到来前
站台上每个候车位上
都候着三五六七人
唯独我这个位上
仍只两人：我，与她
我不得不佩服她了
在空空的站台上
她选在一个人身后站
这个人在空空的站台上
用自己做坐标
标明了人群中的少数
2021.10.19晨7:47
于地铁3号线上
临到闭眼之时
文/李威
临到闭眼之时，他说：
一辈子说了那么多违心的瞎话
可恨我不是盲人啊
我如果生来是个盲人，从没睁开眼睛看见过
我就不会此刻
临到闭眼之时
闭不上眼啊
2021.10.15
透明的伞
文/李威
周云鹏在一首诗中
形容一位美丽的女孩
只用了一句：他有一把透明的伞
我两年前获赠过一把透明的伞
放在单位，遗失了
今天忽又出现了
我问它：这两年你到哪去了
被谁使用
在怎样的雨中
它不答，又答了
它的答案就是它自己
只有如透明的伞的事物
才能让自己的答案
就是自己
只有如周云鹏一样
盲在人间而又写诗的我
才能看见
自己是自己答案的
一把透明的伞
2021.10.17晨7:47
我又写诗了
文/李威
我又写诗了
你说，你已经写了很多了
你说时，还在我身边
那只是一瞬——时间和时间
道别的一瞬
在其中——在不断拉大的寂静中
我又写出大地
写出我们在上面走，记得各自
反复途经的
雨雪中的公交站名
2021/10/14下午14:54
诗邮
文/李威
我家两只猫，一黑，一白
一个坐进邮件纸箱
一个坐在外面
稍后轮换，反复轮换
仿佛轮换着把对方邮寄出去
自己收取邮件
像不像我
与来造访的未来的我
反复轮换着
一个坐在写诗的座位上
一个在我写的诗中
轮流把对方
邮寄给自己
2021/10/15上午9:45
专注
文/李威
一直保持着
与人专注地交流的习惯
我以为我是一个
需要别人在我说话时看着我的人
后来留心了这一点，才发现
我并不需要
别人在我说话时看着我
需要别人在他说话时一直看着他的
是台上的领导
我是台下最小的一个
我需要只是彼此专注
有过到我家的访客之中最靠后
坐在门边的小凳上
最小、最柔弱的一个
她低着头，含着笑，偶尔看着门外
我知道她是最专注的一个
我听见她在沉静中的听
我甚至听见
她也听见我听见了她的听
2021/10/13上午8:35
在古代
文/李威
那么多打着劫富济贫旗号的好汉
劫富是必须的
济贫却极少
偶有，也是随兴所至
贫，济他作甚
好就好在贫
贫，才好邀他入伙
邀他入伙去
劫富济贫
2021/10/14下午16:08
出不去
文/李威
我看着手机屏幕说：
一个丰富的世界，看得见，进不去
他说，也许是出不去
你能确定我们
不是困在一个屏幕背后的世界中
出不去？
2021/10/14下午15:22
我都有点儿等不及了
文/李威
他爱过、扶助过、又送走过那么多
尘埃一样的生命
“我越来越信我们会在天上相会
我都有点儿等不及了
曾经多想活，多想一直活呀
现在想起来，都惭愧”
他静静地，缓缓地，稳稳地，说
在他台灯的光晕中
随着他的话语，和呼吸
有细微的、闪闪的星尘，在上升
2021/10/13上午10:18
他像个诗人
文/李威
昨晚与一久违的朋友小酒长聊
他说起他这些年：飘呗，此生，飘呗……
他饮一口，又说：
从小到大
被老师、被校长、被家长、被领导要求
找思想根源
挖思想根源
找得太多，挖得太多
没有根源啦
此生就在这世上，飘呗
2021/10/14上午9:31
授奖/李威
我们把奖授给了那头驴
它不一定是最勤勉的
但它是当有一天
磨坊主的不懂事的儿子
摘下了驴们的眼罩
它是唯一一个闭上眼睛
继续推磨的驴
闭上眼睛，相信自己不在转圈
而在前行
2021.10.13
一样的心
文/李威
他临终，嘱咐家人
后事一切从简
他不想增加活人的负担
她临终，认可了
家人准备为她操办的一切
她顾念着那些以此为业的人
有口饭吃
令我想起佛陀的弟子
以乞食为生
须菩提乞富不乞穷
怕增加穷人的负担
摩诃迦叶乞穷不乞富
为穷人种福田
希望他们因为积福报
未来的日子好起来
2021/10/13上午11:07
不想帮忙
文/李威
诗，不拒绝生活中的
小事实，小感触，小乐子，小机巧，小聪明
我告诫自己
写，可以写
但要防备别把自己写成一个
帮闲的
我记得鲁迅先生大约说过
帮闲的其实就是
帮忙的
2021/10/12上午9:40
这几年
文/李威
发生了多少事、离去了多少生命
那个在网红风景区
开着一家精致小店
每天沉浸于精致茶艺的女子
仍沉浸于她的精致茶艺
用兰花指拨弄价格不菲的茶具
制造出馨香的茶汁
永远少不了一拨拨的闲人雅士
仿佛从古画中走出来
中国画的宣纸最经得保存
揉、捏、团，起皱，破损
不妨事，经一番打理，又完好如初
又可以娴雅地悬挂很多年
装裱匠中有高手
交回给你的画幅或许已是复制的赝品
不过，谁知道呢，或许
你送去打理的名画
已经是赝品。这并不妨碍
画上历久常新的那份闲情雅致
2021.10.11晨6:32
我们都知道雨中的雾山很美
文/李威
第一次未能遇上雨
同行的是个诗人，他一路念叨
要能遇上雾山的雨多好
第二次如愿遇上了雨
同行的也是个诗人，他只字未提雨
但他进山时带着伞
还递给我一把他为我备的伞
2021.10.9夜23:43
够你们用
文/李威
他最不喜欢听，却又最常听见
从这里，那里，从自己，别人家
女人怼男人：你有什么用
客气一点：要你来有什么用
一般般的：拿你来有什么用
听得最多的：留你来有什么用
他听见，只是一笑
连“你有什么用”这句话对都他没用
看来他是真的没用了
院里被他救治好的流浪猫小狸花
每次不急着吃他喂的食
而是陪着他
把院里一个一个喂食点走遍投放完
像相依为命的父子
这天他抚着小狸花，问：
救你来有什么用
小狸花似乎懂得，看着他
他笑：不需要你有什么用
我也没什么用
但我还是希望我的余生
够你们用
2021/10/9上午8:36
野花
文/李威
野花像是从世界的
背面来的
像每一个，一来
就说出的
它们各自的名字
那么急切
不假思索
也不排队，有的还
那么小
像星星
用清亮的光
说出自己
而我们用
与它们同样清亮的眼睛
听见时
它们有的
已回到世界的另一面去了
树下的一刻
文/李威
枝叶间漏下的圆形光斑
停在你额上，发上，肩上
那也是些黄叶
又像是黄叶的梦
如此说来，我们是被梦见的吧
夏日的嚣声渐远
嚣声也被镀上黄铜的颜色
很奇怪，我们都不记得
钟声敲响的那一刻
我们记忆中只有余音
记忆是余音生出的吧
像那树上的黄叶
是由它们梦见的我们
对它们的凝视
而生出的吧
最后的诗
文/李威
最后，连笔记本，连一张纸
都没有了
最后的诗，写在掌心
寥寥几行，越过掌纹的沟壑
有断笔划
人们认出最后的诗
不光凭了诗句，也凭了
我的掌纹吧
童话
文/李威
有几年迷上了童话
读过一本：一个勇敢的小孩斗败了女巫
但他被女巫变成了小老鼠
他奶奶对他说：老鼠的寿命
比人短，大约20年
老鼠的心跳比人快
他偎在老奶奶怀中
小心脏噗噗地跳动着
在奥斯陆冬夜的灯火中……
童话到这儿就结束了
这是不同于我们的童话的童话
我有点吃惊，又觉得挺好
小老鼠20岁时
已经很老了，但看上去还是小孩
我读这个童话有大约20年了
我感到我的心噗噗地跳着
我已经很老了
但看上去还是小孩
2021.10.7晨7:53
|
发表于 2021-10-20 1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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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0-20 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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